第四十二章
男人接了東西,抿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的,把地瓜和簡氏都帶走了。
跟他一起離開的,還有薛適。
他們找尋朱長富的這些日子,薛適一直在山上閉關,也不知他都想了些什麼,總之當他再度出來時,葉秋覺得這個人都有些不一樣了。
一行人先去到潞州,才知秦彥已經攻入了離國。而當年那個被馮辰香放逐的小兵蒙曠,竟然也把南楚邊境的幾個小國收服,頗成氣候。
天下動蕩,已是必然。
牛儉顧念著多年情誼,在潞州按兵不動,只協助救災,但他也必須要求李雍做一個決定了。
「等料理完了你爹的後事,你到底是戰還是退,得給老叔,還有營中這麼多兄弟們一個準話。」
說完他就走了。
而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薛適,也不慌著把他兒子「贖」出來。反倒是表示,要繼續把薛少卿押在顏修之那兒,自己跟隨李雍回京城去。
顏修之深以為奇,也不知薛適是怎麼跟李雍說的,他居然同意了。
一月後,西秦京城。
葉玄見到李雍一行風塵僕僕的回來,他甚至都沒有時間跟地瓜親熱親熱,就把他們帶到了冰窖里。
如今已然入夏,若不是他拿大量冰塊和香料鎮著,齊王屍首早放壞了。
如今,當簡氏在冰窖里看到丈夫已經被縫合的屍身時,還是栩栩如生的。只是他那一雙眼睛,猶自死死的瞪著,如活著一般。
簡氏心中酸楚,伸手去摸,誰知卻合不上丈夫的雙眼。
李雍一聲輕嘆,「我來吧。」
他抱起地瓜,讓棺中的父親也能看一眼孫子,然後伸出手說,「或許你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我也不是一個好兒子。我們倆,算扯平了吧。」
手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齊王一直合不上的雙眼,終於合上了。而在他的眼角,還滲出了兩行血淚。
簡氏見狀伏地大哭。
此時,她才真正信了葉秋那日的話。丈夫死前,一定是後悔了。後悔沒有善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後悔對那對白眼狼的母子那麼好。
一想起這個,簡氏就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但李雍卻制止了她,只是命人把柳氏秦商趕出了王府。
分文不給。
半個奴僕也不給。
在最初的驚愕過後,柳氏母子自然又想鬧事。
但如今時局動蕩,連重新執掌了朝政的皇上都是活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幾次三番派人來拉攏李雍,可李雍始終不為所動,又能指望誰來給他們主持「公道」?
隨後,李雍又順利的把秦商的妻子,連同她的嫁妝一起送回了娘家。反正她也沒親生的孩兒。半年後就重嫁了人。
而秦商的妾室們更是主動拿了一筆錢財,各自散去了。至於秦商幾個年幼的兒女,便各自名下分了些產業,交給忠心的僕人帶到鄉下去了。這輩子只要不走上歪路,做個衣食無憂的土財主絕對是沒有問題。
偌大個齊王府,如今只剩下它真正的主人。
而這個主人,也即將離去。
走前。李雍把一隻錦盒交到了薛適手中。「望你善自珍重。」
薛適深深行了一禮,面色肅然,「吾以薛氏先祖的榮耀。及全族性命立誓,必不負汝所託!」
轉過身,他握緊清水營調兵遣將的虎符,走進了西秦皇宮。
葉玄抬頭望天。微微嘆息。
小道士沖數不解,「又怎麼了?」
葉玄搖了搖頭。「我能看到人身上的殺伐之氣,卻看不到他們會做的選擇。」
沖數更加不解,也就不傷這個腦筋了,「地瓜。你們如今是去哪裡?」
地瓜茫然的搖了搖頭,他哪裡知道?
不過,唔……他微嘟著小嘴。快速瞟了李雍一眼,說。「我想吃我娘做的紅燒肉了,還有東坡肘子,還有還有那個……啊!」
話音未落,小地瓜只覺得整個人騰空而起,卻是被男人提著,一同飛身上了阿雪背上。
「既然想,那咱們就——回家!」
男人一提韁繩,雪白的大馬歡快的長嘶一聲,都不必人催促,準確的奔往仙人村的方向!
沖數在後頭看得目瞪口呆,「他們這,這就走了?」
「如今還留下,又有何益?」葉玄望著迅速遠去的背影一笑,背負著兩手,施施然往馬車而去。
「你,你又去幹嘛?」小道士好歹要抓住一個,省得剩下他一人。
葉玄微一挑眉,小露一點天機,「如今七殺星已然現世,與破軍,貪狼遙相呼應,這天下易主已是必然。本天師決意尋一去處,閉關修行。」
等到天下太平,再出來招搖撞騙?沖數懷疑的看他一眼,「那你天師府的東西呢?那麼多錢財,還有好東西你都不要了?」
葉玄淡然高潔道,「錢財不過身外之物。小道士你怎麼還堪不破?」
趁著小道士怔忡之機,葉玄吩咐車夫趕車啟程了。
至於那些身外之物,唔,葉大天師早就統一打包送上船了。估計這會子正跟李雍護送家財行李,還有簡氏的大船在一起,安全的很。
等到回去,他是先要妹妹給他做道油燜大蝦,還是糖醋魚?要不一起上吧。象小地瓜,也不能光知道吃肉,得多吃點魚蝦才能跟他這個舅舅一樣聰明。
才愉快的做出決定,只聽車后響起小道士回過神來的哀嚎,「等等我!別走那麼快,帶上我!」
聽著後頭小道士火燒屁股般追過來的腳步聲,葉大天師拈起粒葡萄,似盯著粒毒藥,皺眉沉思。
老君山那幫老道士們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明知道這小道士……居然還指使他纏上自己,難道他們就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唔……雖說葉大天師對男女情愛之事沒那麼上心,不過若是要避世修行,難免有些無聊。不若娶個夫人解解悶?這位夫人應該還挺好養活,閑暇時還能跟他鬥鬥法,想想似乎、應該、大概還不錯?
此時正值夏日,陽光也格外明艷。鋪在大路中間,如鍍上了一層金。或許人生還會多有風雨,但起碼此刻,卻是個適合做出決定的愉快日子。
「哎喲媽呀,可算追上來了!你跑那麼快乾嘛?渴死我了。」小道士直衝進馬車,不客氣的伸手就要給自己倒茶喝。不料卻看到對面的葉大天師,似笑非笑的拈著粒葡萄。那模樣,說不出的奇怪。
「你幹嘛?」小道士不解。
葉大天師一笑,「在想怎麼吃。」
什麼怎麼吃?沒聽懂的小道士嘀咕道,「那當然是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喏,象這樣,扔嘴裡不就知道了?管它怎麼吃,先吃到再說。」
「說的也對。」葉大天師優雅的把葡萄放進嘴裡,「管他怎樣,反正吃到了就不吃虧。」
沖數贊同的點頭,因為吃,又興高采烈的說起葉秋的廚藝,「這麼熱的天,你說咱們回去要不要讓村長做點滷菜?嘿嘿,放涼了拿香油一拌,夾在饅頭裡,鋪在麵條上,怎樣都好吃。」
看「他」,或者說應該是「她」,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模樣,葉大天師笑笑,隨意卧在車中鋪了竹席的涼榻上想。
他這一生,大概都不會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