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快別動了。」簡氏憔悴的臉,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她連脂粉都沒施,眼角紅腫著,都現出了清晰的魚尾紋。
李雍有些吃驚,他這個母親,可是講究之極。尤其因為長相不討丈夫喜歡,格外的注意儀容。到底是什麼事,能讓她連在乎的修飾也不做了?
「你病了。」看他的神色,簡氏雖然猜不到那麼多,但還是揀要緊的跟他說了,「都昏迷兩天了,可嚇死人了。蘭大夫說你是勞累過度,又急火攻心才會這樣。原想把你挪開,你偏偏抱著葉氏不撒手。連帶著地瓜都被你們嚇壞了,一直在這守著你們兩個,誰抱都不肯離開。」
目光再次落到地瓜身上,就見小傢伙努力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淚咽下去,誰知因他醒來,小人兒心頭卻泛起更多的委屈,那隱忍的眼淚也就叭嗒叭嗒掉了下來。
李雍給他哭得心都揪緊了,抬手剛撫上他的後腦勺,地瓜就哇地一聲,哭著撲了上來,「叔叔你別生病,你別死!娘也不要死,你們不要丟下小地瓜,不要丟下我……」
男人抽回因長時間抱著葉秋,僵硬酸麻的手,抱緊了地瓜顫抖的小身子,用沙啞的聲音,費勁的道,「放心,我不會死。你娘也不會,我們都不會丟下你。」
簡氏看著心酸,也低頭默默的垂著眼淚。
那日,她被葉秋救了之後,又被馮辰香打暈。簡氏雖然事後也沒打聽過她想幹什麼,但是對這個高貴的兒媳婦,她是沒有半點好感了。
然後再想想就算不是馮辰香,她另找一個高門貴女做媳婦,有沒有人能象葉秋這樣心地淳厚,惦記著她這個並不算好的婆婆的?
答案是沒有。
就算是柳媚兒,在爬出逃生通道時,起初也是想仗著年輕快些跑,完全不顧她在後頭跟不跟得上。
再想想當年自己在危急關頭,也曾拋下親生兒子隨齊王逃生。簡氏心想,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如何再去要求別人?
所以她想通之後,反倒對救了她的葉秋大為改觀。甚至開始想,要是李雍執意娶她,她就高高興興去接了她那杯媳婦茶。
往後正經名份要怎麼辦,她說了不算,但私底下,她是打心眼裡已經這個兒媳婦的。
只是沒想到,她才救回來不久,就聽說葉秋出事了。人是救了回來,只是昏迷不醒。簡氏急忙收拾了行李中的各項補藥,趕來了仙人村。卻沒想到又聽說兒子病下了,這可把簡氏也嚇壞了。
她這一生,就算再怎麼自私,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也只有李雍這麼一個兒子,要是李雍真有個好歹,她的後半生真是沒半點指望了。所以這兩天,她主動留了下來,親手熬藥煮湯,照顧兒子,還有葉秋和她的兒子。
就象今天剛剛給李雍喂到嘴裡的甜蛋羹,是她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廚藝。也幸好地瓜給面子,她日日蒸一大碗出來,喂不下李雍的,地瓜都幫著吃了。
等地瓜哭了好一陣子,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李雍和他把那碗蛋羹分著吃了,又跟他保證了好一陣子不會死,才讓他在自己身邊睡下。
小傢伙強撐了幾天都不敢睡覺,剛一哭完,眼皮子都直打架了。這會子幾乎是沾著枕頭就睡著了,只是小手還緊緊揪著李雍衣角,不敢放開。
「你也陪他睡會兒吧。」簡氏體貼的替他們掖了掖被角,「再有什麼事,也等養足了精神再說。」
李雍再看她一眼,道了聲辛苦,便不再堅持了。
簡氏轉身出了房門,他又轉頭看看葉秋。可能是一直睡在他身邊的緣故,她身上的溫度始終保持著,只是醒不過來。
但,總會有辦法的。
男人默默的告訴自己,堅決不能垮。然後摟緊身邊的一大一小,睡了。
這一覺睡得並不長,傍晚時分他便醒來,身上雖還酸痛著,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看地瓜睡得香甜,他便沒有吵醒他,只叫江媽媽進來守著她們母子,自己出去辦事。
簡氏一直守在隔壁廂房裡,見他出來,忙招呼他過來吃飯。依舊是山中簡陋的吃食,可簡氏卻半點也不再挑剔了。吃完看著兒子又喝了葯,也不打擾他去辦正經事了。
倒是李雍看她在燈下綉一件小孩春衫,想是給地瓜的,多說了一句,「鄉下地方,用不著綉太好,簡單些就行。仔細傷著眼睛。」
簡氏難得給兒子這樣關心,心頭一暖,越發覺得自己沒做錯,便也笑道,「我在這的時間也不會長,有空就替地瓜和你那沒出世的孩子多做兩件了。你娘也沒別的本事,就這麼點手藝,你就別攔著我了。」
李雍只得由著她去了,只是回頭命人在她屋裡多點了幾盞燈。
出了這個新房,還真的挺多事情找他的。
首先是軍里報來的,最近似乎西秦朝政有些異動,連宮裡也不太平。
明裡暗裡都有人在指責李雍擁兵自重,只是還不太敢明目張胆要他的兵權,只拿著潞州來說事。一時說他同州清水營不該占著這邊的位置,一時又說顏修之早該調換,為什麼還要留下?
何淵聽得冷笑,「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咱們把那伙黑衣人送到京城去,看他們要怎麼解釋!」
那伙黑衣人的身份已經確認,只不過沒有得到營長的明確指示,一直隱忍不發而已。
李雍正凝神細思想著收到的情報,忽地被派出去協調用水之事的薛少卿來了,並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才在那邊處理了一半,突然又接到來信,命我帶著這封信來來見你。李營長,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聽說葉村長還給人劫持,一直昏迷不醒?」
李雍再看他一眼,卻是沒有接他手中的信。而是想了想道,「你隨我去見一個人,見完之後,你再決定要不要把信給我。」
薛少卿更加糊塗了,「你要帶我去見誰?」
李雍不語,只是把他帶到後山軍營駐地。
當薛少卿走進那間帳篷,驚呆了。
帳篷狹小,當然談不上多麼舒適,但卻收拾得簡潔乾淨。放置著几案筆墨,甚至還有張特意從仙人村借來的藤塌,就比一般將士住的帳篷要強多了。
但是,在看著對面穿著藍灰色細布直裰的中年男子時,薛少卿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就連那聲「爹」,也叫得將信將疑。
薛適沒有搭理他,卻是笑著看向他身後的李雍,「我還以為,李營長這樣的聰明人,應該知道此時把這個傻小子繼續蒙在鼓裡,為你所用才最合適。這會子把他帶過來,豈不毀了一步好棋?」
「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再傻,薛少卿也知道不對勁了。他爹不是應該在京城嗎?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
李雍再看他一眼,卻是對薛適道,「我原先確實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突然又改變主意了。」
他看著薛適貌似平靜。但實則緊張的眼睛,淡淡道,「因為我如今也能體會為人父親的心情,知道薛大人你哪怕怎麼嘴硬,心裡也是擔心的。
你的兒子不僅是我的朋友,也是村長的朋友。連地瓜都知道要給他娘積福做善事,我也想替她做點好事。所以你我之間的事情。就不要再牽連無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