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下子覺得青色好,一下子覺得橘黃也不錯,孝期中穿紅色是過分了些,但粉色映肉,小春穿起來肯定很漂亮。
她拿起一匹又一匹的布,往小春身上比劃。
這是個無聊而枯燥的過程,若是幾個女人吱吱喳喳討論,或許還有幾分樂趣,可小春很明顯對這個活動感到無奈,而身為大男人的卓藺風肯定更……
哦、不對哦,他雖然沒有咧嘴大笑,但眉尾略略往下滑,嘴角微微往上勾,面容再柔和不過,這可是真真切切感到興味的表情。
他的眼光始終落在敏敏身上,她拿起這塊布、放下那塊布,在簡單的選擇中,過癮而開心。
而她的開心造就他的愜意,她的快樂勾起他的笑意,她再微小的動作,都可以牽動他的情緒。
一輛馬車停在布莊前,兩個工人來來回回地把布匹往裡頭搬。
妹妹背著他,在馬車後頭站了很久,站這麼久肯定要腳酸的,可她沒抱怨一聲,只是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馬車上的布匹,有紅的、青的、紫的、花的……
兄妹倆身上的衣服陳舊,雖然洗得很乾凈,但免不了有幾處補丁,窮人家都是這樣過日子的,可是小米已經十三歲,是開始懂得漂亮的年紀。
「小米,等哥哥長大給你買很多漂亮的布。」他說。
「好。」她笑著點頭。
「給你裁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好。」她的眼睛眯成兩條線。
「給你買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飾。」
「好。」她再看一眼布匹,深吸氣,滿足地背著哥哥往前走,好像在短短的幾句話之後,那些衣服首飾都已經穿戴在她身上。
她從沒懷疑過哥哥的承諾,她崇拜哥哥、相信哥哥,即使這份相信完全沒有道理。
「妹妹還想要什麼?」
「想要很多雞腿。」
「好,哥哥給你買,還有呢?」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著,漂亮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笑容。
在外人看起來,就是個瘸子傻瓜和笨妹妹的蠢對話,但這樣的對話讓兩人對未來的生活信心滿滿。
上前,卓藺風拿起一匹湛藍色綢緞在自己身上比劃,笑問道:「好看嗎?」
敏敏認真地凝視著他,他的五官還是一樣再普通不過,卻莫名其妙地組合出一張再完美不過的臉龐,他一笑,猶如春風拂過,教人全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暢,讓她也忍不住跟著笑。
不過她可沒有被他的笑容給完全迷了心神,她拿起另一匹布說:「紫色更適合你。」
「我沒有紫色長衫。」
她理所當然地回道:「我給你做一件,袖口綉上新梅。」
新梅?女人用的圖案?穿起來肯定奇怪,但他點頭回答,「一言為定。」
她也點點頭道:「一言為定。」
他笑、她也笑,他點頭、她也點頭,他揚眉、她也揚眉,她沒有刻意模仿他的動作,她只是被他的情緒感染,只是……太快樂。
他們大概把半間鋪子都給買下了,直到離開布莊,敏敏都還沒搞清楚,小小的荷包裡面為什麼會有用不完的錢,但她也懶得多想這種小事,買完線和布,他們繼續逛街。
她對金銀飾物、玉器寶石並不感興趣,但他在身邊,她卻覺得有趣極了。
「挑選玉石,首重是通透,最好的翡翠是玻璃種,通透程度十分高,再者要選色澤均勻的……」
她不知道光是玉石就有這麼大的學問,他們一件件挑、一件件選,他細細為她分析好壞,他是她見過最有耐性的男人。
大鋪子、小店面,連攤販都看,他們在大街上消磨了大半天後,擇了一間飯館坐下來。卓藺風一開口就要雞腿、要很多肉,一大盤一大盤的,擺滿桌面。
可他自己卻只吃一點果子和菜蔬,敏敏也和他差不多,喂小鳥似的,每盤嘗過一、兩口就不動了。
「為什麼不吃?」他問。
「難吃。」
「你偏食?」
在宮裡備受寵愛的她,嘴巴被養得很刁,這習慣在貴女間是很普通的事,卻讓他非常認真地憂愁了。
「嗯嗯,我的舌頭太挑剔。」她也老實承認。
「這可怎麼辦才好?」關家後院不會給姨娘太多禮遇,這會兒他已經急著琢磨日後該怎麼給她添菜。
「沒事,少吃幾口,餓不著。」東邊挑兩筷、西邊挑兩筷,肚子也塞得七七八八,哪真能餓著?她不曉得他愁的是未來,不是現在。
他越想越擔心,望著她,眉心都皺出了川字。
見他這樣,她忍不住笑出聲,「真沒事的,京城貴女哪個沒有挑食毛病,你見過誰餓著了嗎?」
卓藺風失笑,這點他無法解釋。
小春的目光在卓藺風和敏敏之間流轉,她其實看得出來,主子爺對姑娘很不一般,這是好事啊,爺身邊早該有個貼心人。
小春夾起一隻雞腿,心滿意足地啃著,這麼好吃的東西,又不必親自去毛放血,不多吃一點,怎麼對得起自己?
有兩隻鴿子,不知道從哪裡飛進來的,一公一母,雄的飛到哪兒,雌的就跟在後頭,感情好到令人羨慕。
它們一大清早就飛來了,敏敏不好意思佔為己有,但它們徑自在她的書案上待著,趕也趕不走,敏敏看書的時候,它們會貼到她手背旁,歪著小腦袋輕輕蹭著,很討喜。
見它們這樣,敏敏問:「你們想跟著我嗎?」
鴿子哪裡聽得懂人話,但它們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好像在響應一般。
於是小春用棉布縫了個窩巢擺在桌案上,才剛擺好,它們就一前一後窩進去了。
敏敏把饅頭捏碎放在掌心,兩顆小頭顱一點一點地在她手上搶食,可愛的模樣讓她笑個不停。
「公的叫灰灰,母的叫小小吧。」
名字定下,它們成了自己人,大野不在,灰灰、小小取代大野,驅逐她的寂寞。
但中午才搬家定居,下午灰灰就飛得不見蹤影,小小倒也乖巧,滿院子飛飛跳跳,始終沒有離去。
不多久灰灰回來,它停在敏敏膝上,紅色的爪子綁了個小竹筒,敏敏疑惑地拿起來打開,從裡面抽出紙條——
有事,讓它來信。風
風?是他?敏敏把信箋壓平,夾在書冊內,滿臉滿眼都是笑意。
昨天卓藺風說要送她禮物,所以早上一起床,她就翹首盼望,等著禮物上門,還讓小春到前頭問過好幾回,誰想得到禮物會自己飛進家門。
她不是貪心的女人,她收過更好更昂貴的禮物,但這是她收過最合心意的禮物。
確知它們是屬於她的,她高興得連晚上也睡不著覺,都已經歇下了,還三番兩次下床,確定它們沒有飛走。
第六次下床,她趴到桌邊看著它們,用手指輕輕順著它們的羽毛,止都止不住笑臉張揚。
可沒料到,窗戶突然被打開來,她嚇了一跳,猛然抬頭——
是卓藺風!
他有些尷尬,而她應該害羞的,更正常的反應是放聲大喊,但是必須再強調一次,遇見他,她從來沒有正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