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餓極的時候也顧不上什麽燙嘴不燙嘴的了,而且她也擔心薛永福和孫杏花他們隨時會回來,於是吃得飛快,一面還要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等吃完雞蛋和高粱米稀飯,她連忙將碗筷都洗了,原樣放回到碗櫃裡面去。
至於剩下來的蛋液和高粱米稀飯……
薛嘉月舀了一瓢水,分別往裝蛋液的碗里和燒高粱米稀飯的鍋里放了一點,這樣孫杏花就看不出來量少了的事了。
上輩子她也沒少干這事,只能說,天下惡毒的繼母都是一樣的。自然,上有政策,下就會有對策。
繼續往灶膛裡面塞火,高粱米稀飯又燒開了,芹菜葉雞蛋也攤好了,粗面饅頭也熱好了。
等到薛嘉月將這一切都做好,就聽到院門被人拍響的聲音,她忙走過去開門,就看到孫杏花站在院門外面,薛永福站在她旁邊,而薛元敬則落後他們幾步遠,微側著頭,似是在看遠處的連綿青山。
夕陽餘暉中,他露出來的一截脖頸優美纖長,上好的宣紙一般的白。
薛嘉月收回看他的目光,耳邊傳來孫杏花罵她的聲音,「青天白日的,你關院門做什麽?還落了門栓?能有老虎跑進來吃了你嗎?」
農村裡面,但凡有人在家,那就不興關屋門、院門的。若關了,村裡的人都要笑話你家在青天白日關門,怎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啊?
但薛嘉月以前是住在城市裡,就算後來跟著外公、外婆,那也是住在小鎮之中,習慣了進門就關門,而且她剛到這裡,總想著要謹慎一點,不關院門她就不安心。
不過孫杏花罵她的話她也沒有反駁,她上輩子的繼母和孫杏花的性格差不多,不喜歡被人頂撞,若頂撞,只怕還要挨一頓揍,不頂撞她,她罵個幾句也就過去了。
既然如此,索性就讓孫杏花罵吧,反正現在若論干架,她肯定打不過孫杏花。
都說狹路相逢勇者勝,但首先要先確定自己就是那個勇者,不然明知道自己與對方實力懸殊還跑上去任由人家揍,那就叫傻。
留待往後有能力了再來算今日的帳,豈不是更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總歸一句話,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
薛嘉月垂著眼不說話,任由孫杏花罵罵咧咧的從她身邊走過,進到院子裡面去。
跟在孫杏花身後的薛永福這時候卻是驚訝的看了薛嘉月一眼,然後伸手就要來摸她的臉。
薛嘉月心生嫌棄,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了薛永福的手。
薛永福卻沒有察覺到,反而是笑著問她,「你洗過頭、洗過臉了?洗的可真乾凈。」
先前薛嘉月的頭髮乾了,她想了想,紮馬尾肯定不行,一直披散著頭髮肯定也不行,最後就給自己梳了兩根麻花辮垂在肩頭。
原身雖然營養不良,但頭髮洗乾凈之後倒是烏黑柔順,連薛嘉月都不敢相信原身會有這樣的一頭好頭髮。
薛永福仔細地看了看薛嘉月,然後叫孫杏花,「你過來看看,二丫洗了頭、洗了臉,看著很乾凈。仔細看,眉眼還長得挺齊整的呢,我以前怎麽就沒有注意到?」說著,他好像忽然發現了寶物一樣,笑嘻嘻的就想伸手來拉薛嘉月的麻花辮。
薛嘉月一看,趕緊躲開了,同時心中越發厭煩起薛永福來,只是一抬頭,又看到薛元敬在看自己,他目光涼薄,看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麽情緒。
不過孫杏花是很不高興的,她三兩步走過來,看了薛嘉月一眼,語帶嘲諷地道:「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會洗頭髮,還將一張臉洗得這樣乾凈?我記得你好像快半年沒有洗過頭了吧?每次洗臉也跟只貓一樣,懶得恨不得能用自己的唾沫洗臉。」
她話一說完,薛嘉月就敏感地察覺到薛元敬看著她的涼薄目光中帶了點嫌棄的意思。
這很正常,擱她自己身上她也要嫌棄自己。
好在孫杏花說完她之後就拉著薛永福進門了,半道上又叫她,「你杵在那裡跟根木樁子一樣做什麽?過來捧菜拿饅頭,我都在田裡累死累活的忙了一天,難道回來還要伺候你這個大小姐不成?」
薛嘉月覺得,孫杏花約莫是將自己的親生女兒當做仇人來看待的,穿越過來這兩天,她就沒從孫杏花那裡看到過半分好臉色,也沒有聽到過半分好言語。
她默默的將這口氣咽了下去,然後抬腳往廚房裡面走。
菜和饅頭都是薛嘉月捧到桌子上去的,但稀飯卻不是她盛的。
孫杏花正盛了一碗稀飯,拿了一隻碗合著扣住,將裡面的湯水逼得一點都沒有才罷。
薛嘉月在一旁見了,心中簡直嘆為觀止。
原樣逼了兩碗和乾米飯差不多的稀飯出來,孫杏花就將一碗給了薛永福,一碗留著自己自吃,至於薛嘉月和薛元敬……
不好意思,都是一人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稀飯。
但好在薛嘉月一開始已經偷嘴吃了一碗很稠的稀飯和炒雞蛋,所以這會兒面對這碗稀薄的稀飯她還算淡定。
想到這,她偷偷地望了薛元敬一眼,很好,面上比她還要淡定,敢情這人壓根就不知道餓。
薛嘉月捧了碗起來,慢慢的喝著稀飯,才喝了一口,就又聽到孫杏花問她話——
「你剛剛有沒有偷吃?」
薛嘉月搖了搖頭。
但孫杏花很顯然不相信她,拿了鑰匙去開屋門,將裡面裝米、裝面的缸子和放雞蛋的木盆都檢查了一遍才出來。
她又問薛嘉月,「我怎麽感覺今天的高粱米稀飯格外的稀?你到底有沒有偷吃?」
薛嘉月望了望孫杏花碗里插筷子都不會倒,稠成那個樣子的稀飯,照例搖頭。
承認了只怕就要挨打挨罵,這會兒就是打死都不能承認。
孫杏花還待再問,就聽到薛永福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行了,你一天到晚不是懷疑這個偷吃,就是懷疑那個偷吃,以後你出門乾脆將這些東西都別在你的褲腰帶上,帶著算了。」說著,他看向薛嘉月,不過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情。
「這個芹菜葉雞蛋餅攤的很好吃。」薛永福笑著說道,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比你娘做的好吃。」
聞言,薛嘉月轉過頭看孫杏花,只見她臉色很不好。
想來她是因為這句話不高興了,不過有什麽關係?薛嘉月幸災樂禍的想著,她自己心裡高興就行了。
心中正美滋滋的想著,可薛嘉月一轉頭就又看到薛元敬冷冷的目光,她頓時就不說話,低下頭繼續喝稀飯。
薛嘉月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夜深人靜的時候人總是很容易感傷,更何況她好好的,竟碰上了這樣一件堪稱玄幻的事。
入夜的鄉村很安靜,只能偶爾聽到幾聲狗叫,還有夜梟偶爾發出來的凄厲聲音。
薛嘉月側過身,面朝著窗外,默默想著今後的出路,可忽然間,她就聽到一聲很輕的吱呀聲,應該是開門的聲音。
她心中一個激靈,忙從床上爬了起來,矮身湊在窗子後面往外面看。
這是一扇很簡陋的窗子,上面橫七豎八的弄了幾根木棍,外麵糊了一層綿紙就算完事,不過這綿紙糊了估計有些時候了,風吹日晒的,好多地方都已經破了。
薛嘉月就著上面一處黃豆大小的洞往外面看,就看到薛元敬正開門走出來。
今兒個是農曆十六,月色很好,月光如碎銀一般傾瀉下來,倒是能看清楚外面的一切。
只見薛元敬站在院子里,先是抬頭看了一會兒頭頂天空中的月亮,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麽事,然後他抬腳走到院角那株桃花樹旁。
薛嘉月還沒看明白他想要做什麽時,就見他伸手摘了一朵桃花下來,拈在兩根手指間,垂眼端詳著。
也不知怎麽的,她腦中忽然浮現出這樣的一句詩來——美人如花隔雲端。
薛元敬的相貌生得實在是俊秀非常,而且他身上的氣質也很好,如月下山嵐中的一叢青竹,清雅絕倫,只可惜心太狠、手太辣。
想起他今兒個下午在她面前面不改色的將那條水蛭翻了個面,然後壓在太陽下暴晒的畫面,薛嘉月的心中就忍不住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