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來生活二十二天(二)
當然,我美化了我們的環境。我為我的阿來拍了近十卷彩照。我把相片放大了,掛在牆上。阿來的各種表情和肌膚掩蓋了牆面的駁離。阿來在牆體上千姿百態,又浪蕩又聖潔,又破鞋又處女。這丫頭經得起拍。她有無數的瞬間心情與瞬間慾念。她的心中裝滿了千百種女人,惟獨沒有她自己。我甚至認為這世上其實沒有阿來這丫頭,她像水一樣把自己裝在想像的瓶子里,瓶子的造型就是她的造型,瓶子的顏色就是她的顏色。這樣純天然的水性我們這一代人是不具備的。由於寒冷,我們被結成了冰。我們的生硬體態只表明了溫度的負數。阿來是流淌的,阿來是淙淙作響的,阿來是卷著旋渦的。如果說,人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我要說,我不能和同一個阿來**。這個小**實在太迷人了。我還想重點介紹我的一幅攝影作品,那是我用B門為阿來在燈下拍攝的。由於感光的時間長達一秒,我要求阿來靜止不動。但是,她的手閑不住。她不停地用雙手在腦後撂頭髮。照片出來的時候她的臉龐似嬌花照水,安嫻而又靜穆,然而雙手與頭髮卻糊成了一片。她的十隻指頭幾乎燃燒起來了,而頭髮也成了火焰。照相機是從來不說謊的。我只能說,阿來不只是水,她還是燃燒與火焰。我把這幅相片放大到三十四英寸,掛在我們的床前。由於這幅照片,阿來在**臨近的時候不是說"我淹死你",就是說"我燒死你"。我喜歡我們的水深與火熱。我們的好日子只持續了二十二天。我們同居的第二十二天是星期六,依照常規,星期六的下午阿來的舅舅又打麻將來了。阿來的舅舅做外裝潢生意,有數不盡的錢。他的一舉一動包括輕輕一笑都透射出大款的派頭,有點像電視劇里的黑社會老大。我注意過歐美電影,歐美電影里的有錢人一個個都像哲學教授,而我們的舅舅一有錢就成了黑老大了。這蠻好玩的。我和阿來都喜歡黑老大舅舅,他每次帶了司機過來其實不叫打牌,而是輸錢。黑老大舅舅在大把輸錢的時候面目十分慈善。所有的黑老大都覺得輸錢是一種風度,一種美。我們和黑老大舅舅圍著紅木麻將桌坐下來,一摞一摞地碼牌,再一張一張地出牌。我們的桌面上沒有鋪墊子,我們追求並且喜愛骨牌拍在紅木桌面上所產生的那種效果:決然,清脆,大義凜然,義無反顧。而最迷人的當數和牌,尤其在門清的時候,一排充滿了骨氣的骨頭十分傲岸地倒下去,這一倒也叫攤牌,骨頭們在紅木桌面上蹦蹦跳跳的,愉悅,卻不張狂。這個晚上,我的手氣背極了。更要命的是,我不停地走神。我不停地想起與麻將無關的事。比方說紅木。我記起了我的同事小竇,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廣西人居然把紅木上升到了歷史文化和東方審美的高度,他說,由於明朝皇帝對紅木的病態迷戀,紅木在中國經歷了明清兩代早就不是植物了,它漢化了,墮落了,成了中國人的病。時間是一把斧頭,把明代以後的所有疾病都打進了紅木。我就這麼開著小差,居然忘記了摸牌,眼睜睜地做起了相公。但是阿來機靈,她把牌攤在紅木桌面上,輕描淡寫地說:"和了。"我瞄了一眼阿來的牌,她詐和。她在詐和的時候居然也能夠這樣氣閑神定。舅舅看也沒看,用手背把面前的牌撣開去,笑著說:"皇帝是假,福氣是真。"舅舅叼著煙,眯著眼問阿來:"幾個花?"隨後便掏錢。十一點鐘不到黑老大舅舅就把他的錢輸光了。他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準備走人。我和阿來都沒有留他的意思,順了他的意送他下樓。下樓的時候阿來挽著她舅舅的手,小腦袋還依偎到他的胸前,弄得跟一對老夫少妻似的。到了樓下阿來踮起了腳跟,在黑老大舅舅的腮幫子上親了半天。阿來這丫頭逮住誰都會小鳥依人,不管是三叔還是四舅。還是黑老大舅舅中止了她的膩歪,他用大手拍了拍阿來的屁股蛋子,拖聲拖氣地說:"好啦,好啦。"手裡有了錢,我們決定到酒吧里再坐上兩三個小時,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說:"我們去333吧。"阿來怔了一下,脫口說:"不去。"這不是阿來的風格。我說:"去吧,我正好去看一個兄弟。"阿來說:"換一個地方。"我說:"怎麼啦?又不是找情人。"這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句話說不定會讓阿來不高興的。出乎我的意料,阿來居然笑了,說:"換酒吧當然就是換情人。"阿來說完這句便把十隻指頭叉在一起,放在腹部,說:"我過去在333有個情人,還沒了斷呢。"我靜了一會兒,批評阿來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我堅決反對兩個蘿蔔一個坑。"阿來很有風情地斜了我一眼,說:"可是你自己插進來的。"我說:"那傢伙怎麼樣?"阿來說:"還行,就是脾氣大了點。--進去過,挺酷。"我的頭皮一陣發緊,連忙問:"是二黑吧?"阿來不解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反問我:"你偷看我call機了?""你他媽怎麼不早說!"我突然高聲叫道,"我們是十多年的仗義兄弟。""喊什麼?"阿來說,"喊什麼?"阿來輕描淡寫地說,"是你半路上攔截了你仗義兄弟的女人,又不是我。"媽拉個巴子的。你說這是什麼事。我把頭側到左邊去,窗外霓虹燈的燈管正一組連著一組地閃爍。事情都這樣了,我不知道霓虹燈還在那兒添什麼亂。媽拉個巴子的。問題嚴重了。我要說,問題已經相當嚴重了。我和二黑是十幾年的仗義兄弟,都稱兄道弟十多年了。兄弟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兄弟的女朋友,最多摸奶頭,不能上枕頭",這話其實就是"朋友妻不可戲"的現代版本。你讓我如何在兄弟們面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