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審慎暗示端的費思量 無忌童言娓娓道真相
戒身一腳踏進茅屋,就看見灑了一地的佛珠,清揚,跪在幔后敲木魚。
他搖搖頭,彎腰下來,一顆一顆地撿佛珠,直到佛珠全部拾起,清揚,都沒有回頭。
「不要敲了,」戒身漠然道:「心不誠,菩薩會生氣的。」
聽了這話,閉著雙眼的清揚,眉頭鎖得更深,手腕,也加快了頻率。
「你為什麼不去?」他語氣凜冽。
「我要剃度。」她答所非問。
「佛珠總不會無緣無故斷落。」他說。
「你若不肯我可自行絞發。」她決然道。
「你這樣著急斬斷退路,不是因為心意已決,而是因為難以抉擇,害怕自己動搖。你想息心止步,但也知道,你根本做不到。」戒身犀利一語,扎紮實實地刺中了她的心事。
她咬牙切齒道:「你說得對,所以我必須當機立斷。」
戒身一愣,知道清揚倔脾氣上來了,此時萬萬不可硬碰硬,只會適得其反,低頭思索片刻,輕聲道:「不是師兄不肯順應你的意願,你看,佛珠都會斷落,實在是因為菩薩不肯受你啊。」
清揚終於睜開眼睛,靜靜地抬頭,望了菩薩一眼,低頭,長嘆一口氣。
觀音菩薩,我到底該怎樣做呢?
「人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師兄,已經是耳順之年,自認活不到師父那樣的高壽,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在圓寂之前,能把你妥善地安置好。」戒身動情地說。
「清揚慚愧,讓師兄這麼大的年紀,還為我操心。」清揚哽咽。
「你既然知道,就應該為自己打算好,不要再讓師兄操心。」戒身柔聲道:「年華易逝,好好地多為自己想想吧。」
她靜靜地別過頭來,望著師兄的背影,漸行漸遠。
金陵王京城府第。
文浩正在書房裡作畫,幽靜端了顏料托盤,看得認真,下人來報:「王爺,有客到。」
「什麼人啊?」幽靜問。
「說是親戚。」下人回答。
幽靜一愣,忽而歡喜:「是不是我娘和侯爺回來了?」
文浩說:「快快有請,請到書房來。」沖妻子一笑:「我說不是你娘和侯爺,信不信由你。」
「不是說是親戚么?」幽靜不服氣。
「親戚?除了你娘和侯爺,可以稱之為親戚的人多了,」文浩笑道:「比如說……」賣個關子,故意不再往下說。
「誰呀?比如說誰呀?」幽靜有些著急起來:「說嘛——」
「我呀——」書房門口,響起一個渾厚的男聲,應聲而入的,正是剛從歸真寺回來,路過王府的皇上。
文浩迎上前去,親熱地叫道:「皇兄。」
幽靜嗔怪道:「原來你早就猜到了是皇上。」
文浩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大白天的,小倆口躲在書房裡幹什麼呢?」文舉笑問。
「閑來無事,畫著好玩。」文浩搔搔腦袋。
聽說弟弟在作畫,文舉饒有興趣地走近桌邊,探頭一看,臉色不覺微微一變。
桌上的丹青,赫然是一幅桃花!
弟弟畫的,竟然是一幅桃花!
文浩一驚,猛然意識到,在哥哥面前,又大意犯了忌諱,這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幽靜連忙上前,想攏起宣紙,皇上抬手攔住,制止道:「墨跡未乾,還是攤放著好啊。」看幽靜一眼,輕聲說:「你先下去吧。」
文浩悻悻地解釋:「我只是隨手畫畫的……」
「傻瓜,我又沒有怪你,」文舉擺擺手:「你畫你的,不用顧慮太多。」
文浩這才鬆了口氣,說:「那就提個字吧,皇兄。」
文舉搖搖頭,黯然道:「桃花一去,萬花失色。」
當下,倆人都明白所指,半晌無言。
文浩覺出氣氛的沉重,靈機一動,故做輕鬆地說:「春去春又回,桃花依舊開,皇兄不必愁腸百結。」他其實想說,皇兄,清揚並沒有死啊,但是,他仍有太多的顧慮,不敢道出實情。
「桃花再開,也不可能是當年的那枝了。」文舉憂傷地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從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咳,」文浩意味深長地說:「那就再渡滄海,再登巫山好了。」
文舉苦笑:「談何容易?」
「山重水覆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文浩開導他。
「那不過是文人墨客玩的文字遊戲罷了。」文舉悻悻然地說,悶悶不樂地往椅子上一坐。
「皇兄。」文浩叫道,欲言又止。
文舉回過神來:「怎麼了?」
文浩湊近前:「該是我問你才是,你這是怎麼了?」
文舉嘆道:「我剛從歸真寺回來,」他說:「我去過塔林了。」
哦,文浩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暗想,皇兄怎麼忽然跑到歸真寺去了,難道,他發覺了什麼?可是看他這副模樣,又分明是還不知道清揚尚在人世。我要不要告訴皇兄?看他這樣痛苦,我真的於心不忍啊,如果說了,會怎麼樣?清揚會不會有危險?歸真寺會不會受牽連?如果不說,以後要是皇兄知道了,會不會怪我?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他性格里的優柔寡斷一下子都顯露了出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忽而點頭,一忽而搖頭,一下子嘴裡念念有詞,一下子又握拳錘手。
文舉見文浩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頗有些不高興,弟弟這是怎麼了,他應該知道,我想說的是清揚啊,「你怎麼沒有一點反應?」他的話里,隱含了些責怪的意味。
文浩一抬頭,正好碰上文舉的目光,他莫名其妙,支吾道:「什麼反應?!」
「你不會這麼快就把她忘了吧,」文舉不悅道:「她可是為了你,才……」
文浩這才醒悟過來,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耷拉著腦袋說:「你不是不希望我想著她嘛。」
文舉一時噎住,臉都漲紅了。文浩方才意識到自己失言,馬上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我應該難過才是,難過。」話是這麼說,臉上,卻看不出半點難過的神情。
弟弟說話怎麼前言不搭后語的,文舉凝神一看,文浩的眼神,早就不知飄到哪裡去了。他緩緩地問:「你,在想什麼呢——」
文浩的頭腦里,此刻正為說和不說亂成一鍋粥,根本沒有聽見文舉的問話。
「文浩——」文舉叫一聲,弟弟彷彿沒有聽見。
他加重了語氣叫道:「文浩!」
「啊!」文浩驚醒過來,眨眨眼,望過來。
「算了,我還是回宮吧。」文舉也頗感無味,弟弟現在,已經是和美甜蜜,不會知道他內心的苦楚。
「等等……」文浩又過來拉文舉,待他站定,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咳——」文舉輕輕地拍拍弟弟的肩頭,他以為,弟弟不過,是想要安慰他,可是,有誰知道,此刻他真正需要的,並不是安慰。
文浩躊躇半天,還是不敢吐露實情,眼睜睜地看著哥哥形單影隻地走了,他又開始後悔,嘟嘟嚷嚷道:「其實我還是應該要告訴他的……」
「說什麼呢?」幽靜推推他。
文浩癟癟嘴,沮喪地說:「我覺得挺對不起皇兄的,唉——」
正陽殿里,心慈百般無聊,將茶杯里的水從一個杯子里倒過來,又從另一個杯子里倒過去,她自言自語道:「真是沒勁透了。」
「怎麼會沒勁呢?」身後響起了皇上的聲音。
「父皇!」她大喜過望,轉身撲將過來,拖長了聲音撒嬌:「你到哪裡去了,現在才回來,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乖乖!」皇上抱起她,柔聲道:「父皇去歸真寺了。」
「啊?真的?」心慈瞪圓了眼睛,馬上又撅起了嘴:「為什麼不帶我去?」
「父皇忘了,」他歉意道:「下次,下次啊。」
心慈從鼻子里「恩」了一聲,不說話了。
「生氣了?」他刮一下女兒的鼻子,逗她:「過幾天父皇還去,你要是笑一個,就帶你去。」
她忽閃幾下大眼睛,好象不相信,又不敢確定,便嘴巴一裂,做了個假笑的表情。
皇上哈哈大笑,說:「這個不算。」
心慈翹起了嘴巴,真的不高興了。
「好好好,算,算,」他托起女兒的臉,笑道:「再過五天就是皇家祭祀了,父皇一定帶你去。」
「君無戲言?!」心慈仰起頭,認真地說。
「當然!」他看著女兒一本正經的樣子,好笑。
「好啊!好啊!」心慈一蹦老高,開心極了。
他含笑看著女兒,趁機要求:「那你今晚陪父皇?」
「沒問題!」心慈大聲回答。
入夜,心慈躺在床上,想到用不了幾天就又可以到歸真寺去,興奮得左翻右滾,就是睡不著。
只要去了歸真寺,第一件事就是到槐樹爺爺那裡去,娘還不會下來看我呢?她偏著頭,莫名其妙地咯咯發笑,這一段時間我都很乖,娘一定會來看我的,我要告訴她,父皇和沈媽說了好多她的事給我聽,還有啊,沈媽說父皇已經下旨了,娘已經不是罪妃了,娘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一高興,說不定,就回跟我一起回宮呢。
心慈想得美滋滋的,嘴裡也開始念念有詞:「好啊,真好……」
文舉坐在床邊的矮椅上,正準備撂下奏章上床,忽然聽見女兒的自言自語,不由得又好笑又好奇,於是悄悄地探頭過去,看女兒一個人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心慈已經得意忘形,根本不知道父親在偷偷地看她,她從脖子上取下玉指環,小聲地說:「娘,這是父皇給我的,他說這原來是他送給你的東西,你很喜歡的,是不是?不如我把它還給你吧,我還留了好多好吃的東西給你,所以,過幾天我去歸真寺,你一定要在老地方等我,你一定要來見我啊——」
文舉臉色巨變!
心慈的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我聽錯了,「不如我把它還給你吧,我還留了好多好吃的東西給你」,「過幾天我去歸真寺,你一定要在老地方等我,你一定要來見我啊——」
聽這話里的意思,心慈分明,是見過清揚,而且,是在歸真寺里見到的!
難道,清揚,沒死?
不可能的啊,我明明親眼看到她被火燒死了——可是,童言無忌,小孩是不會撒謊的,心慈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上次祈福,是她第一次去歸真寺,去之前,她是噩夢連連,回來之後,又恢復了常態,這其中,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麼?
文舉慢慢地靜下心來,細想。
那一句「大師帶路是假,怕朕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才是真吧?!」他記得戒身的表情,臉色微微一變,旋即恢復自然,裝做沒有聽到一般,低下頭去。當時,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難道,這裡面,真的大有文章?
去往桃林的路上,他親眼,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從灌木叢里晃過,然後,又在路邊,撿到了一根白色髮帶,儘管後來證實是幽靜的,但他心裡,卻那麼強烈地直覺,這樣東西,跟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難道,那真是清揚的身影,那真是清揚的髮帶?
一貫溫順的心慈,為什麼非要執拗著在歸真寺留宿一夜,她為什麼會在深夜躲開眾人,偷偷地跑去槐園?他帶女兒回來的路上,心慈為什麼會問「神仙晚上也是要睡覺的么?」她為什麼會說「那我下次一定要記得問清楚」?是了,下次?難道,她這次已經看見了什麼,卻還有些問題是來不及問的?
文舉的思緒慢慢地散開,漸漸地清晰。
母親,曾經再三對他說「沒事的時候,可以多去歸真寺走動走動」、「去寺里住住,聽聽佛經,也未嘗不是一種休息。可以常去歸真寺走動走動,小住小住。」母親,根本就是知道些什麼的。
弟弟文浩曾衝動地問「如果清揚還活著,你還會讓她去死嗎?」,也曾象母親一樣,「我也曾跟你一樣,放不下,不如,請戒身大師來為你講講經吧,或者有用。」就在今天下午,文浩還無比隱晦地說「春去春又回,桃花依舊開,皇兄不必愁腸百結」,那一句「那就再渡滄海,再登巫山好了」又是多麼地意味深長。弟弟明確地告訴他,「山重水覆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現在想來,文浩可不是僅僅為了開導自己。他對清揚一往情深,更是感念她的恩情,又怎會提及起來一點都不難過?這也未免,太不合情理了。文舉又想起,他幾次三番,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來,弟弟,也是知情的,他露出了種種破綻,自己卻渾然不覺。
還有戒身,這個城府深不可測的和尚,大殿之上,如果說「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我佛慈悲,你沒看見,長幡之上,還寫著有求必應么?」還可稱得上是不露痕迹,那「凡事循環往複,或許是不到絕處不逢生啊」就是對自己明顯的暗示了。他堅持要我去塔林,而我在塔林里聽見了清揚的聲音,現在,文舉幾乎可以肯定,戒身,是故意安排的,清揚,說不定就在不遠處。
可是,她為什麼不肯露面呢?
他們,都知情,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呢?
清揚,真的還在人世?她,還活著——兩行清淚從文舉臉頰淌下,他不知道應該欣喜,還是自責。
清揚,你真的還在怪我,是不是?
耳邊,彷彿又聽見她的聲音:「我聽見了,我沒有忘記,從來都沒有忘記,我是不會忘記的。」
「忘了我吧,文舉——」
我怎麼能夠忘記你?
我怎麼能夠忘記你啊——好半天,他才平復下情緒,轉到床邊,喚女兒:「心慈——」
心慈根本沒心思睡覺,一骨碌爬起來:「父皇!」
「有件事,父皇跟你商量一下。」他緩緩開口,盯著女兒的臉。
心慈瞪大了雙眼,看著父親。
「父皇很忙,可能會取消去歸真寺的行程。」他騙她。
「不要啊,你答應了我的——」心慈急得要哭了。
他攬過女兒,柔聲道:「如果你有很重要的理由,父皇是願意為你改變主意的。」他輕聲問:「你為什麼那麼想去歸真寺,可以告訴父皇理由么?」
心慈低下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為難地說:「不能說出來的。」
「那父皇也愛莫能助了。」他實在不忍心,逼迫女兒,可是,真相,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她猶豫了好久,看得出,很是為難,最後,還是小聲說:「好吧。」
文舉靜靜地等著她開口,心慈卻跳下床,飛速地把房門關上,把幔帳放下,把父親拖到床上,放下紗帳,掀開被子,一古腦地把自己和父親嚴嚴實實地包進被子里,這才勾著父親的脖子,貼著父親的耳朵問:「這樣神仙就聽不到了,是不是?」
這不是掩耳盜鈴么?他忍不住想笑,拚命忍住,點頭。
心慈煞有介事地說:「娘說過的,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然神仙一生氣,就再也不會准娘下來了,今天我告訴你了,你絕對絕對,一定一定要保密。」
文舉馬上點頭如搗蒜。
「我想去歸真寺,是因為,」她抬頭看父親一眼,目光殷切:「在歸真寺的槐園裡,只要跟槐樹公公說一聲,就可以見到娘了。」
「你上次,是不是已經見到娘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心慈點頭,無限嚮往。
他想了想,又問:「你以前,做的噩夢都是什麼樣的?」
心慈低聲而害怕地說:「夢見,父皇用大火燒娘。」
他的心,猛一下痙攣,徐徐問道:「現在你還怕么?還做這樣的夢么?」
「不怕了,」心慈說:「娘說,不是父皇用大火燒她,是天上的神仙來接她回天上施的法。」
「你娘,真是這麼說的嗎?」他的鼻子開始發酸。
心慈點頭:「是啊。」
「娘還跟你說了什麼?」他再問。
心慈充滿希望地回答:「娘還說,要是我一直都乖乖的,她還會來看我。」她仰起頭,嬌憨地搖晃父親:「父皇,帶我去吧,帶我去嘛——」
「好。」他鄭重地回答,將被子撩開,把女兒抱進懷裡,目光,直盯著帳后朦朧的燭光。
清揚,你可以見心慈,為什麼不肯見我?
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原諒我了——
正陽殿里,成堆的奏章,文舉一本也沒有看,他從懷中,掏出從彎掛桃樹上拾到的絲帕,細細地端詳,深深地思索。
昨夜,一宿無眠,他,絲毫沒有倦意,精神,無比地亢奮。他真想,馬上見到清揚,一想到清揚,他就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但此刻,他努力保持了自己的平靜。
真相,一旦被知曉,他反而,不那麼著急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衝動的毛頭小伙了,對事情,他開始周全地理解和盤算。
母親不肯明示意他,是因為其時時機未到;文浩不肯明示他,是因為害怕他舊帳重算;戒身不肯明示意他,是因為難保歸真寺萬全。而清揚不肯相見,如果不是因為不肯原諒自己,就是害怕連累歸真寺和戒身。
清揚,你想得太多了,我怎會令你如此地沒有信心,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已經徹底改變,不會在因為一時衝動怒責歸真寺?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我又怎會不珍惜得來不易的你?我已經明白皇權重要,但你,更重要,我是不會傷害歸真寺和戒身、文浩和幽靜的。你教會了我寬恕,卻不願相信我已經學會仁慈,這到底是你的悲哀,還是我的悲哀?
他默默地想著,我該要怎麼做,才能讓清揚,重新回到我身邊?
「皇上,付離求見。」公公稟告。
「傳——」他沉聲道。
「不是朕傳召,你大概是不會主動來複命的罷。」皇上的眼光,冷冷地刺過來。
付離背上開始冒冷汗:「臣不敢。」
「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皇上冰冷的聲音在他頭上炸響。
付離大氣不敢出,跪著不敢答話。
皇上瞟他一眼,說:「給你一次機會,說實話吧,既往不咎。」
付離勾著頭,開始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