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睡衣(4)
「這些剛從大陸來參展的工廠真可憐"
曉紅突然對愛麗絲說。
「他們專程從中國來。
要救活工廠,他們抱了多大希望!
什麼苦沒吃?"
「就是"
「我們怎能去跟他們競爭?然而不跟他們競爭,我們又怎麼活下去?況且,韓國人也爭,印度人也爭。
再有,怎能眼看那刁鷹這樣殺價?"
說完,曉紅拿上一雙羊皮黑手套走了過去。
只見她在那美國訂貨商的耳朵邊上說了些什麼,然後把手套放下,徑直走了回來。
「你幹嗎了?"
愛麗絲好奇,這是她第一次參展,比不上曉紅老練。
「能幹嗎?你以為賣身啊?賣身還找不到門路呢!
送他一雙羊皮手套,請他今晚在酒店吃飯"
頓了一下又無可奈何地說道,「我的貨進不了皮爾卡丹——中國現在工廠的貨都難進皮爾卡丹,因為工人需要技術訓練,設備需要改進,工藝需要革新。
這些,需要大量的資金!
哪兒去弄資金?只有走合資的路,可現在中國還沒有健全的合資法律,哪家外商又敢進去?"
想了想又說道,「但願這美國佬能給我介紹些低等的客戶,我請他吃飯就為了這"
與愛麗絲一樣,曉紅來美國的初衷是學習藝術,專業是美國19世紀「象徵主義繪畫史"
,做毛衣生意是為了能留在美國所採取的權宜之計。
不曾想,她卻真的喜歡上了做服裝生意。
曉紅從小就愛擺弄衣服,再難看的衣服經她一番折騰,配上一個蝴蝶結,縫上一塊腰帶,就新鮮光亮起來。
翻看美國19世紀美術史,曉紅學到的僅是女人穿的古典服飾和談情說愛的現成詞語。
來美國的第一天,曉紅並沒有被曼哈頓的摩天大樓折服,而是被滿街可見的美國第一大婦女雜誌「婦女家庭雜誌"
《LadiesHomeJournal》所吸引,裡面全講吃講穿。
1991年藝術史碩士畢業后,曉紅最大的理想便是在曼哈頓能擁有一家自己的服裝公司,有自己的加工廠,有自己的商店,有自己的品牌。
設計的衣服那當然是人見人愛,人穿人漂亮。
「Fuck」
(操他媽的!
)人們往往只看到這個國家讓人成功的一面,不願看到這個國家讓人毀滅的一面。
其實,這個國家讓一個人成功與毀滅的機會,是均等的,如同做貿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曉紅手敲她的展覽櫃檯,「比如說,我的家就是在美國給毀的。
一個人已經倒了,另一個,搖搖晃晃正要倒"
接下來的三天展銷會,愛麗絲和曉紅成了世上最知心的朋友。
愛麗絲同時也得知曉紅額頭上有一個縫了十八針的傷痕,也看見她腕上兩寸長的刀傷。
「痴情女子的報應。
我那前夫這樣待我,是不會有好死的"
緊接著,曉紅講開了她的故事,不外乎三個字:男人壞。
「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們為什麼敢於這樣壞?為什麼中國男人,在日常生活里都那麼壞,吃喝嫖賭?可在危險面前,又那麼膽小怕事,打仗時誰也打不過?我想了很久。
知道為什麼嗎?是因為被女人慣壞的。
或者說女人太要強,男人就自然變軟弱了。
我給你講,我們剛到美國時,住在一對美國夫婦家,幫這家人割草,看孩子,這樣我們就不用付那昂貴的房租。
凡事能省就得省,對吧?咱們在創業吶!
我丈夫的母親一知道這事,立馬來信說,她兒子不是生來做下人的;她要我陳曉紅聽明白;她兒子是中國政府派去美國學習教育的!
是國家教育改革的棟樑!
哼,這棟樑兩年後,重新認了個美國媽。
那美國媽既有錢又守寡,既能做『老媽',又能做老婆,大他三十二歲!
教育學家嘛,哪能不事事體驗?他還求我不要把他的事告訴他媽。
得!
他媽生養了個什麼樣的兒子,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生的養的,自己最知道"
愛麗絲和曉紅在交易會上,一樁生意沒做成,但卻成了摯友,在美國這地方,如果說親人靠不住,朋友卻是可以投奔的。
兩人拜了姐妹,一個月以後,曉紅將自己的一對兩歲不到的龍鳳胎,送回中國武漢自己母親家,然後從居住了四年的三藩市搬到紐約,和愛麗斯同住。
因為愛麗斯的丈夫車禍剛過世不久,很願意這相見恨晚的妹妹曉紅來同住。
愛麗絲和11歲的兒子原來住在位於新移民眾多的皇後區一個獨立小房,曉紅來后,愛麗絲把房退了,說是那房子帶有太多的過去記憶,三人去到中國人特多的法拉盛,租了一個帶地下室的三人卧室,地下室可用來存貨,月租一共$1800美元,愛麗絲出$1000美元,曉紅出$800。
兩人又共同租下曼哈頓中城「服裝區"
GarmentDistrict三十八街七大道上的一家「展銷屋"
showroom,月租2400美元,兩人平攤,每月每人1200美元。
曉紅繼續做她的皮衣,愛麗絲做她的毛衣,生活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