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華錄 39 大結局
謝靖身上所有的傷勢,在這短短片刻之間已經全部恢復。她的長發仍然是銀白的顏色,卻泛出血紅的光芒,猶如黑夜裡詭異的血月。一雙清澈如水晶琉璃的銀色瞳眸中,也像是染上了鮮血的顏色,鮮艷得驚心動魄。
天空中的灰黑色漩渦已經消失,天域梵音陣也隨著邪氣的消散而消散,只有那些落到地面上的百解獸,三三兩兩茫然地站在那裡,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而謝靖的身邊,出現了另一片幾乎同樣巨大的暗紫色雲霧,以一種極其詭異妖邪的姿態,沉沉地翻滾著,圍繞她緩緩地旋轉。
傳承了青冥的修為,又吸收了整個天域梵音陣里的邪氣,她現在的力量,甚至比之前的青冥還要強大。
重玄只看得心驚肉跳。現在的她,可能是四海八荒歷史上出現過的最為強大的存在,但也是最為危險的存在。
謝靖對他點點頭,道:「多謝北魔君。」
然後她便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十方囚籠附近,五界眾人圍在大地上那個天坑的周圍,看著天坑中央的那個球體,已經縮成了只有一個房間的大小,跟天坑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在短短片刻之內,它就會徹底縮成一個沒有體積的小點,裡面的任何東西都會被摧毀殆盡。
魔神除了,魔界那些興風作浪的魔族也就不足為患,要麼自己會偃旗息鼓下去,要麼他們很容易可以清掃乾淨。
這一次剿滅魔神,雖然付出的代價十分慘重,不過還算值得。三十萬年前六界只是封印了魔神,還沒能殺死他,而這次魔神在十方囚籠裡面形神俱滅,總歸是除掉了一個大患。
就在這時,天坑的上空出現了一片赤紅如血的紅光,越來越濃烈越來越鮮艷,猶如千萬輪落日同時西下,天地間像是被潑滿了鮮血,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滾滾的暗紫色雲霧在空中瀰漫開來,遮天蔽日地籠罩著下面的天坑,所有的日月天光都被擋住,只剩下那片妖異詭譎的紅光,幽幽地照著大地。
「怎麼可能!」
眾人大驚失色。這分明是魔神現世時的景象,難道魔神其實根本就沒有被困在十方囚籠裡面,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被他逃了出來?
從雲層下面,出現了一個懸浮在高空中的身影。只是這身影已經不再是之前赤發血瞳的魔神,而是一個少女。
仙族裡面有不少人認識謝靖,大吃一驚:「……泠然上神?」
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些之前在十方囚籠開口處見過謝靖的,這時候恍然明白過來:「她之前說是想把一個困在裡面的神族救出來,後來我看見她闖進了十方囚籠!她一定是從魔神那裡得到了傳承!……不,魔神甚至有可能是佔據她的身體逃了出來!」
眾人本來以為付出如此慘重的犧牲,好不容易終於徹底滅掉魔神,剛剛才鬆了一口氣下來,現在看見魔神根本一點事也沒有,非但安然無恙地逃了出來,甚至似乎比以前更加強大,那種驚慌和絕望簡直無法形容。
也不去細想到底是怎麼回事,泠然上神成為新的魔神的傳言立刻在人群中爆炸性地傳了開去,引起了一陣巨大的騷動。
謝靖根本沒有理會周圍的眾人,她望著下面已經縮到只有一個房間大小的十方囚籠,銀中帶赤的雙瞳驟然一縮,縮成了只有針尖大小。
「轟隆隆!」
她身後的暗紫色雲層中,一道通天貫地的雪亮電光瞬間劈了下來。
一片血紅的天地像是被猛然撕開一個長長的口子,把一切景物照得纖毫畢現。那道彷彿聚集了四海八荒最強大力量的閃電,徑直劈中了天坑中央的十方囚籠。
「砰!」
隨著轟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天坑在這一炸之下,再次往下變深了數百丈,像是大地上一個黑幽幽的巨大洞口。
然而等到閃電光芒熄滅,騰起來的煙塵也滾滾消散開去,露出那個懸浮在空中的十方囚籠,竟然安然無恙。
謝靖臉色微微一變。這十方囚籠號稱一旦開始收縮就不可能打開,果然不是胡亂吹噓,就連她這聚四海八荒天雷的當空一劈,竟然都奈何它不得。
剛才那一劈,已經用了她十成十的力量,多劈幾次,說不定能有效果,但十方囚籠還在一刻不停地不斷縮小,她沒有時間慢慢嘗試。
謝靖咬緊牙關,周身縈繞的暗紫雲霧和血紅光芒驟然內斂一收,她自己的身形化作一道耀眼無比的赤紅流光,猶如最為明亮的血色流星從蒼穹中一劃而下,貫穿蒼穹和大地,再一次朝十方囚籠而去。
以身為劍,破開牢籠。
這一次,那道以她軀體親身化成,聚集她所有修為的血紅色流光,乾脆利落地把那個球體一劈成為了兩半。
驚天動地的巨響和震動,彷彿百萬年前天塌地陷的災難再次重現,天柱折,地維絕,整片天地都被倒轉了過來,崩塌碎裂。
十方囚籠裡面被高度壓縮的空間,在這一瞬間釋放開來,裡面的扭曲圍聚起來的千百座山巒,也恢復了原本的體積,只是早就已經在十方囚籠裡面扭曲擠壓得不成形狀。在半空中一瞬間出現,嘩啦啦地傾瀉下來
被壓縮在裡面的空氣,同樣也被突然釋放,猛烈的氣浪像是衝擊波一樣,朝四面八方轟然擴散開去,其中還帶著之前就在裡面的無數種火焰和牽機蛇毒毒霧,把天坑周圍的所有人都沖得四散開來,連連後退。
落下來的山巒土石,因為受到氣浪的衝擊,沒有落在那個它們被挖走時出現的巨大天坑裡面,而是被衝到了天坑周圍,形成一大圈稀稀落落堆在地面上的土石環形山,圍繞著中間的天坑。
十方囚籠終歸不是浪得虛名,謝靖的神體在撞上囚籠的時候,就已經玉石俱焚地徹底毀滅,只剩下神魂,就連這神魂也受了重傷。
謝靖顧不上她神魂的狀態,也沒有理會壓下來的山巒和氣浪中帶著的劇毒火焰,開啟了好幾重瞳術,在天坑裡面一圈圈地到處尋找。
從雲中牽引雷電下來劈開十方囚籠的時候,她把力道控制得極為精準,劈的只是囚籠本身,不會傷到裡面的任何東西。沉洲的神魂在十方囚籠的內部,也不可能被周圍的山巒土石壓在下面,如果是隨著氣浪一起被衝出去,她一眼就能看見。
如果找不到的話……那就只可能是,沉洲的神魂在之前縮小的十方囚籠裡面,已經毀滅了。
這個原本就巨大的天坑,對她來說更是空闊荒涼得令人恐懼。
她僅剩下的法力,幾乎全部集中在了一雙眼睛上,在天坑裡一寸一寸地搜尋過去。眸中幾乎看不到眼白和瞳孔,只有滿眼閃耀的赤紅光芒,像是劇烈沸騰的鮮血一樣翻湧不休,變幻不絕。
什麼也沒有找到。
她只剩下神魂,按理來說神魂沒有軀體能感覺到的那麼多知覺,但她卻覺得她的一顆心臟在胸腔裡面瘋狂地砰砰亂撞,一次次狠狠地撞在她的喉嚨口,撞得她幾乎窒息。明明神魂不會出汗,後背上卻像是濕透了一片,手腳麻木,全身冰涼,劇烈地顫抖著。
要是沉洲真的不在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十方囚籠還沒有縮到最小,他肯定能撐下來的……
謝靖飛到天坑底部最中央的時候,雙眼中的赤紅光芒突然一閃,變得更加耀眼沸騰,她猛然朝下方俯衝了下去。
那裡有一個小到幾乎能被握在掌心裡的小小光球,雖然還是完整的,但光芒已經極為黯淡,不用瞳術根本就看不到,而且還在越來越暗。就像是風中殘燭一樣,明明滅滅,若隱若現,彷彿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謝靖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口跳出來。
沉洲的神魂還在,在十方囚籠中縮成了最能支撐下去的蟄伏沉睡狀態,才勉強得以保存下來,但是也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她立刻關閉瞳術,透支她剩下的全部修為,用來保全和修復沉洲的神魂。
但她自己的神魂同樣帶著重傷,力量其實也已經所剩無幾,沉洲的神魂光球在她的補養之下,漸漸變大明亮起來,也不再那麼不穩定地閃爍不定,而她的神魂卻在一點點黯淡下去。
在沉洲的神魂周圍,還圍繞著一些殘餘的碎片,甚至都已經不能叫做魂魄的碎片,只能算殘留下來的一點點氣息而已。
那是青冥的。
在十方囚籠里,最後似乎是青冥保護了沉洲的神魂,但他自己的神魂卻已經支離破碎。
謝靖用融魂術把青冥的那幾縷氣息收了起來,封存進自己的神魂裡面。
她之前得知,世上最後一棵惡之華在五界盟軍進攻魔界的時候,已經被徹底剷除,惡之華這個物種大概算是徹底滅絕了。而且就算沒有滅絕,惡之華至少也需要一整塊的魂魄碎片,殘留下來的這麼一點點氣息,連魂魄都不算,根本不足以讓它恢復出完整的神魂和神體。
但她還是保存下了青冥的氣息。
這至少是他曾經存在過的一點證明。
他在天下人的眼中,大概就只是一個邪惡嗜血殺人如麻的魔神,人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但她並不覺得如此。
碧落想來也不這麼覺得。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非黑即白。即便是由邪氣怨念陰煞濁氣化形出來的存在,一開始也是空白懵懂天真無邪;即便是性格跟正常人不同,因為出身而天生有著更多的邪念和惡意,更容易產生仇恨也更不容易釋然,也有著和正常人一樣美好的感情,一樣刻骨銘心的愛。
謝靖在沉洲的神魂穩定下來之後,就沒有繼續下去,因為這時候她的周圍已經圍起了密密麻麻一大圈無數層的人。
她捧著沉洲的神魂,淡淡地轉過身,看向眾人。
「我確實獲得了魔神的傳承,但我的修為已經散盡,不會成為新的魔神。即便是真正的魔神現在還活著,他的執念已經終了,也不會再濫殺無辜。」
眾人一片沉默。
太皓帝尊上前道:「泠然上神的修為已經散盡不假,但你身上既然帶著魔神的傳承,誰也無法保證哪一天會不會復甦,或者被其他心懷惡念的人所利用。斬草除根,我們既然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就必須徹底抹殺魔神的一切痕迹,不能留下如此危險的隱患。」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有一句不太好聽的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泠然上神應該也明白是什麼意思。你是為了救沉洲神君,並未像魔神一樣大殺四方,這一點我們都清楚。所以我們也不能像除掉魔神一樣除掉你,只要你把自己的修為和神魂裡面帶的邪氣全部散乾淨,並且從忘川河上過去,記憶也全部消除,你的神魂回到一片空白,這隱患也就差不多消除了。總比灰飛煙滅要好些。」
他又望著沉洲,補充了一句:「沉洲神君也跟魔神有不一般的關係,為了保險起見,他也必須跟泠然上神一樣。」
謝靖淡淡一笑。
她知道眾人肯定不會以為她的一段說辭就相信她。魔神的大肆屠戮給天下蒼生留下了太多的恐懼和陰影,付出如此慘重的犧牲才除掉魔神,不是什麼開玩笑的事情,他們如今的小心謹慎斬草除根,她其實可以理解。
但抹去她和沉洲的記憶,回歸空白的神魂,這一條她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當初紫虛帝尊以她要挾沉洲跨過忘川河,就是想讓沉洲和她分開。忘卻一切前塵舊事,深情重意,忘卻他們九萬年的這一生,只留下一對空白的神魂,就算不是灰飛煙滅,跟灰飛煙滅也沒有區別。對她和沉洲來說,有什麼意義?
她並不想像當初的青冥一樣,以殺戮和死亡與整個世界敵對,但也不願因此而屈服於這個世界。
謝靖轉過頭,在人群前面找到了重玄。重玄距離她很近,像是隨時想要上來幫她的樣子,接觸到她的目光,睜大眼睛,神情一變。
謝靖微微一笑,回過頭去,對著眾人。
「不必了。」她平靜地說,「用不著弄得這麼麻煩。」
話音剛剛落下,她的神魂毫無預兆地轟然炸開。
雖然已經幾乎耗盡了修為,但她的神魂之內畢竟還有著青冥給她的傳承,有著整個天域梵音陣裡面邪氣所化成的力量,這時候自毀神魂,殺傷力幾乎不下於她剛才化作流光玉石俱焚般的一撞。
圍在她周圍的眾人,誰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做出這般決絕烈性的事情來,因為距離靠得近,這一次是直接對上了她炸毀神魂的巨大衝擊力,被掀得猶如一隻只斷線的風箏般直飛出去。
天坑周圍落下來堆成環形山的那些土石,再次被衝散開去,從綿延起伏的山脈被硬生生推平,成了一圈高原。
煙霧散去,塵埃落定,比原先又深了一圈的天坑裡面,已經空空蕩蕩,再無人影。
……
仙界,靠近魔界邊緣的海面上。
小小的海島漂浮在海面上,只有單獨的一座山峰,被掩映在一片繚繞浮沉的雲霧之中。
島上是一片巨木參天的密林。一棵棵銀白色的枯木,樹形高大優美,枝椏密集纖細如珊瑚。枝幹的質地像是介於水晶和玉石之間,銀白而半透明,泛著月華一般的淡淡熒光。
樹林裡面,有一片只剩下殘垣斷壁的廢墟,掩映在鬱鬱蔥蔥的長草之中。大片大片叫不出名字的雪白繁密的花朵,猶如落雪覆蓋一般,在廢墟上瘋狂盛開。
廢墟中間是一個石台,石台上生長著一棵巨大的曼陀羅植株,老枝虯結,遮天蔽日。
曼陀羅樹的枝頭上,開著兩朵並蒂雙生的曼陀羅華,一紅一白。
朝陽升起,周圍原本清冷瑩白如月華凝固般的月痕娑羅樹,在這陽光的映照下呈現出暖玉一般觸手生溫的質感。從清冷瑩白的枝幹中透過來的朦朧光影,落在碧草如絲的地面上,緩緩地流轉變幻。
兩朵曼陀羅華上面帶著晶瑩的露水,折射出剔透流轉的光華,映照在綻開的花瓣上,艷麗的越發艷麗,純凈的越發純凈。
一滴露水從紅曼陀羅的花瓣上滑落了下來。
石台的不遠處,有一個衣服穿得整整齊齊,頭髮也扎得一絲不亂的青年男子,背對著曼陀羅樹,正襟危坐在石椅上,正在看書。
後面傳來赤腳踏在柔軟草地上走過來的腳步聲,重玄頭也不回,仍然望著手裡的書:「……這麼快?」
剛剛化為人形的沉洲仰頭對著陽光,抖了抖一頭披散下來的長發:「我知道你在這島上守著我們兩個守了幾千年,守得很不耐煩,所以早點化形出來接替你。你現在可以走了。」
重玄嗤了一聲,合上書卷:「我很願意待在這兒。」
當年謝靖當著五界眾人的面,自毀神魂,但其實只是做給眾人看的罷了。沉洲的神魂被她保護起來,而她自己的神魂儘管在自爆中再次受傷,幾乎隕落,但重玄暗地裡搶救得及時,好歹勉勉強強保留了下來。
重玄從沉洲以前所在的天虞山移走了未歸峰,在海上形成一個新的小島,把他們的神魂放回曼陀羅母樹裡面,再次開出一紅一白兩朵曼陀羅華來。
這個過程很慢,從開花到化形就是幾千年,但惡之華已經滅絕,對於他們兩個同樣嚴重受損的虛弱神魂來說,有一株曼陀羅母樹可以讓他們恢復,就算是不錯了。
沉洲看向樹林裡面,那裡有兩株緊緊靠在一起生長的月痕娑羅樹,都還很小,只是兩棵樹苗而已。
「長了這麼多年,也沒見長多少。」
青冥的那一縷氣息,被謝靖帶了回來,後來重玄又在神劫之地外面的那隻琥珀蟲里,找到了碧落殘留在裡面的一縷氣息。
這兩人留下的不是魂魄,無法像沉洲和謝靖一樣恢復原形。兩縷氣息被封入兩顆月痕娑羅樹的種子裡面,後來長出了兩棵依偎在一起的小樹。
月痕娑羅樹和曼陀羅樹一樣,是極有靈性的上古神木,就看這兩棵各自帶著青冥和碧落氣息的小樹,千萬年長大之後,能不能長出一分造化來。
重玄回頭一看沉洲,像是被辣到眼睛一樣立刻轉過頭去:「你就不能把衣服穿整齊一點?」
沉洲的身上是一件剛剛幻化出來的紅色衣袍,前襟和領口鬆鬆垮垮地敞著,毫不臉紅地露出一大片胸口。
「反正你也要走了,鬧鬧很快就會化為人形,到時候島上就我們倆人,她就喜歡看我這麼穿。」
他的背後響起一個少女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只說過讓你不要穿成暴發戶煤老闆的樣子,沒說讓你穿成小倌樓裡面頭牌花魁的樣子。」
沉洲:「……」
他轉過頭去,曼陀羅樹上面的那朵白花也已經不見了,石台旁邊站著一個銀髮銀瞳的少女,長發上沾著露水,眼帶笑意地朝他走過來。
沉洲也是一笑,轉向重玄。
「北魔君,你要是不想被虐的話,要不要先迴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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