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震懾
二位大人向來不睦,從來都是光祿大夫說東好,尚書令便一定是要向西行的。譬如此次,光祿大夫想藉機除掉祁王獨女,所以日日上奏請求處死小郡主,偏偏這尚書令就是要與他背道而馳,總是力保小郡主一命,兩人時常鬧得個不歡而散。
可偏偏這兩人在朝堂之上都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一時無人敢勸,只由得他們鬧去。
這幾次朝堂之上的爭議,通常都是由這二位先開的頭,旁人附和。只是,這次鬧得格外的嚴重了些。
一聽這尚書令當著眾人都敢明裡暗裡的諷刺自己,當眾下自己的面子,光祿大夫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指著他上前,儼然一副又要干架的模樣。
夕若煙本就不喜這些自以為是的老臣,仗著自己資歷老,處處給人臉色看,她也樂見得他們互斗。可眼下,卻又實在不是看他們耍小性子的時候。
只見夕若煙抱著憶璇上前兩步,赫然橫空攔在了二位大人的中間。她巧笑嫣然,目光從二位大人的臉上一一劃過,最後定格在光祿大夫的身上。
光祿大夫被她瞧得一陣不適,臉色幾近多變,最後一甩手,背過了身去。
夕若煙恍然瞧不見他對自己的敵意,抱著憶璇繞到光祿大夫的面前,「大人口口聲聲說女子不配站在朝堂,是侮辱了這大殿。本宮自知有罪,方才也已向聖上請了嘴,可本宮懷中抱著的小郡主,可是大人口口聲聲說要處死的人吶!」
「你……」光祿大夫抬頭瞪她,一時儼然,扭過頭去並不理會,卻兀自氣鼓鼓的。
夕若煙望著她,眸中一絲狡黠一閃而過。她唇角勾笑,趁著光祿大夫不留神,一把將懷中的憶璇塞到了他的懷中。
光祿大夫吃驚不小,懷中小小軟軟的一團動了動,他立時驚得面色一變,雙手顫抖,是放也不是,抱著也怕。
夕若煙退開三兩步,拿著看好戲的目光凝著光祿大夫,臨了還不忘補上一句,「大人可要抱穩了,罪名未下,要是一不小心摔了小郡主,可是大罪。」
光祿大夫聞言更是惶恐,顫顫抱著孩子想要遞給旁人,奈何前一秒還統一陣線的「盟友」,此時卻跟見著瘟疫似的,人人避之不及,誰也不敢靠得太近。
光祿大夫向來瞧不起女子,更從未抱過孩子,可如今他日日喊殺的小郡主就在懷中,他反倒是慌了神。左右觀望,竟無一人幫他。
他抬眼求救似的望向北冥風,奈何北冥風卻只作不見,並不回應。
尚書令瞧了,哈哈大笑起來,「光祿大夫不是喊著嚷著要殺小郡主以儆效尤么,此刻小郡主就在你的手上,是生是死,皆在你手。光祿大夫,可要行事果決一些才是啊!」
尚書令是擺明了看戲不嫌事大,偏偏光祿大夫氣得冒煙,此時又不敢回嘴。
他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抱著小郡主,卻不知懷中嬰孩兒何事竟啼哭起來,他更是顯得手忙腳亂,一把年紀,卻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孩兒嚇得手腳顫抖。
夕若煙從旁定定瞧著這一幕,也不阻攔尚書令的冷嘲熱諷,似也不擔心光祿大夫會將小郡主扔下。
當然,他也不敢。
北冥風冷眼看著鬧劇,心中盤算著想法,片刻,沉聲一咳,「行了,朝堂之上不容女子妄議,和嘉貴妃,還不速速抱著小郡主退下。」
北冥風眼神示意,夕若煙只作不見,邁前一步,昂首道:「啟稟皇上,臣妾此次抱著小郡主上殿,並非故意搗亂,而是欲要幫著皇上解決此次事件。臣妾自知女子自古不得干涉朝政,可此次事關整個北朝國,又牽涉年幼無知的小郡主,臣妾斗膽,還請以一己之力替皇上分憂。」
北冥風凝眉不言,他並不想夕若煙牽涉其中,卻偏偏這丫頭,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
聖上不言,旁人亦是不敢多話,連帶著抱著小郡主一臉慌亂的光祿大夫,此刻也不再多言了。
尚書令環顧四周,上前一步,對著夕若煙拱手,道:「素知貴妃娘娘聰慧,對此,不知有何高見?」
夕若煙轉身,虛虛扶他一把,汗顏悅色道:「高見不敢,只是本宮覺著,祁王叛亂,民心已是不穩,百姓全權依仗的,便是朝廷。此時倘若內憂不平,又何以除外患?」
眾人不言,唯司徒熙睿頗有興緻的望著她,繼續聽。
夕若煙道:「祁王叛亂,掀起戰火連連,理應當誅,即便挫骨揚灰亦是並不為過。可本宮此刻就想當著眾大臣的面問上一句,各位口口聲聲說要殺其女,以儆效尤,這儆的,又是何人?是罔顧聖恩、謀朝篡位的祁王?還是助紂為虐、狼子野心的平南王,上官衍?」
「自然是他們二人。」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聲音,完美地將這話接了過去。
夕若煙含笑,繼而道:「那本宮再敢問一句,殺其女,便真的能令祁王撤兵,使北朝免於戰亂?」
眾人沉默不言,他們心知肚明,這是決然不可能的。
「或許有人說,殺掉小郡主,即使不能夠令祁王撤兵,但起碼能夠泄憤。可是,一個才幾月大的嬰孩兒,諸位真能下得了這個狠手嗎?」
夕若煙環顧四周,見眾人面面相覷,卻是不言,她牽了牽唇角,繼而道:「諸位請看,如此一個小小的嬰孩兒,尚且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又如何能夠牽動江山社稷?」
「本宮今日抱著小郡主上殿,便從未打過後退的主意。小郡主便在此,各位要殺要剮,她也毫無反抗之力。」夕若煙正了臉色,話中卻又帶著譏諷,「到底,是殺掉一個嬰孩兒以泄私憤,圓了其冠冕堂皇的一個『殺雞儆猴』的名頭,還是齊心協力、同仇敵愾?北朝的江山岌岌可危,諸位大臣還有閑心逸致在此為了怎樣處置一個襁褓嬰孩兒而大打出手,真真是辜負了頭頂的烏紗帽,辜負了朝廷對你們的倚仗,聖上對你們的信任。諸位大臣難道不覺心中有愧,不覺辜負聖恩嗎?」
小小女子一字一句皆是鏗鏘有力,聲音徘徊在大殿,震懾得一眾大臣啞口無言。更有甚者,羞愧得滿面通紅,低低垂下頭去不發一言。
夕若煙目光一轉,大步走到光祿大夫面前,不由分說從他手中奪過小郡主,隨即抱著小郡主跑出了大殿。
北冥風大感不妙,慌忙追了出去。
眾人不明所以,卻追隨者聖上的腳步出了大殿,就連好容易鬆了口氣的光祿大夫,也緊忙跟了出去。
眾人追著夕若煙出了太極殿,眼睜睜看著她抱著襁褓中的小郡主登上了漢白玉憑欄。背後是三丈高的空地,若一個不慎墜落,後果可想而知。
候在殿外的慶兒見著這場面,幾乎嚇得暈死過去,尖叫著喚著夕若煙下來。眾人亦是手忙腳亂,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前。
「誰都不許過來。」夕若煙大吼,震得眾人紛紛頓足在原地,唯恐貿然上前會激得她做出不好的事情來。
北冥風早已是大驚失色,目光緊緊盯著那小小的身影,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兒,他道:「煙兒你下來,危險,趕緊下來!」
夕若煙充耳不聞,視線環顧眾人,人人均是一臉震驚恐慌的望著她。
彼時小郡主哭聲響起,在人人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的時候哭得尤其響亮。
她心疼,此時卻又無暇安慰。回頭瞧了眼身後,那高度叫人頭暈目眩,然她卻十足鎮靜,儼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她看向眾人,高聲道:「本宮身為一女子,亦知性命與國家緊緊相連。諸大臣若仍舊認為女子禍國,或是理應處死小郡主,本宮不勞諸位動手,這便可了結這孩子的性命,也順帶著陪這孩子一同跳下,也可全了本宮對朝廷、對聖上的忠心。」
言罷,她微微挪著步子退了一點,可只單單這麼個動作,便已嚇得眾人三魂丟了兩魂,更有年紀大,不堪受驚的已經暈厥過去。
慶兒早已撕心裂肺的哭出了聲,她撲通跪下,聲聲求著夕若煙下來。
佇立大臣中的司徒熙睿靜觀場面,忽然掀袍而跪,高聲道:「貴妃娘娘請三思!」
一人跪,眾人皆跪,再不見方才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北冥風目赤欲裂,欲要上前,卻又踟躕著不敢,一雙眼儘是一片血紅,語氣也不免慌張了許多,「煙兒你先下來,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好好商量,千萬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煙兒聽話,趕緊下來。」
夕若煙心裡淌過一股暖流,她微微一笑,卻未有打算下來的意思。她道:「皇上,對抗外敵,需君主、大臣,乃至於百姓同心。眼下外患剛起,朝堂便已鬧得分歧四裂,臣妾無能,唯有以身殉國,還望朝堂同心,共同退敵。」
她略微動了動身子,頃刻牽動了一群人的心臟。
光祿大夫本就是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饒是他再如何自負桀驁,此刻貴妃與腹中皇子命懸一線,他便再也無法一意孤行下去。
他低低伏下頭去,額頭觸著冰涼的地面,老淚縱橫道:「貴妃娘娘請快快下來吧,都是老臣的錯,都是老臣的錯。」
夕若煙心弦一動,她望著光祿大夫,靜靜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