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結局(二)
太極殿巍峨輝煌,隔卻了外頭吵嚷廝殺之聲,內里放眼望去,唯金龍座上正襟危坐一男子。男子著常服,全然無兵臨城下之危感,反倒一如往昔般認真批閱著案上奏摺。
殿中無旁人,只玄公公靜候在側。
北冥祁於殿中頓足,遙遙望著座上一派鎮定自若之人,眼眸微閃,不動聲色。
心中卻是冷哧:裝腔作勢!
良久,似案上奏摺已經批閱完畢,北冥風這才緩緩放下手中硃筆,凈了手,方才抬手揮退殿中最後一人。
「來了。」輕飄飄落下一句,北冥風雙手置於案上,幽深眼眸迸發點點精光,「皇弟,朕……可是等候你多時了。」
北冥祁冷笑:「皇兄,如今臣弟的兵馬已經包圍了整座皇城,你大勢已去,竟還能如此鎮定地批閱奏摺,實在是叫臣弟汗顏啊!」
北冥風不以為意,起身,負手緩緩踏下玉階。
殿中寂靜,只余腳步聲一下一下踏進人心裡,昔日兄弟,終究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見面。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在離北冥祁不過十步距離時頓足,北冥風目光睇來,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明明結局已定,心中業已知大權在握,高高在上的帝王位轉眼唾手可得,北冥祁心裡明該是喜悅,是興奮,可此刻,竟是有那麼一絲絲的蒼涼悲哀之感。
「朕……心中一直有個疑惑,眼下,怕是最後一次可以問出口了。」北冥風開了口,負手於背緩緩踱步在殿中,「朕的母妃早逝,咱們兄弟倆自小養在一處,幼時感情極深、極厚,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們開始勢成水火,乃至於今時今日的兵刃相見。」
「是冠禮之時,父皇送了罕見良駒給我,卻沒有給你;還是父皇未立太子時,在你我之間搖擺不定;亦或是,朕親手殺你母妃之時?」
北冥風驀然回頭,那話重重敲在北冥祁心口,傷處猛然一痛,抬頭間眸中的戾氣與仇恨驟升。
他緊握劍柄,心中仇恨乍然猶似驚濤駭浪之勢,卻不過片刻,戾氣驟減,眸中恨意也稍有退卻。
北冥祁忽然一笑,頗有幾分無奈地搖頭:「母妃之死,是源於她曾親手害了梅妃娘娘,因果循環,終有一報。無論是良駒、太子、母妃,還是皇位,都不過權勢蒙了心。可是皇兄,你可記得臣弟大婚,你一招偷龍轉鳳讓我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人人都知道我要娶的人是上官語寧,只有我,只有我還傻呵呵的以為娶的是我愛的那個。」
往昔之事一幕幕在腦海重現,每日每夜他都在嘲笑自己的愚不可及。他想,倘若那九五至尊上的人是他,縱使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最起碼,他能將最在乎的人留在身邊,縱使被千萬人唾罵,他也在所不惜。
「拔劍吧,讓我們一決生死,從此,恩怨兩消。」北冥祁拔出寶劍,森寒劍尖直指北冥風。
北冥風巍然不動,下一刻,身後寒意襲來,他耳聽八方,提氣一躍而起,堪堪避過那凌厲的一擊。
北冥祁刺了空,下一招越發的凌厲,招招下了狠手,毫不留情。
北冥風險險避過幾次,見他愈發來了勁兒,遂心下一橫,一躍跳上龍案,取過座后的寶劍。兩劍相碰,「哧哧」之聲不絕於耳。
殿外兩幫人馬各守一邊,沉重的殿門緊閉無縫,瞧不見內里絲毫情景,著實叫人憂心。
不比司徒熙睿的淡然,尤冽反是心急如焚,奈何司徒熙睿同守在門口,沒有王爺的吩咐,他自也不敢擅自闖入。
殿內打得不分上下,殿外又忽然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成千上萬的兵將由各個宮門一擁而入,天色昏暗尚看不大清,待得為首之人近了,尤冽卻瞬間瞠大了雙眼。
「你……怎麼會是你?」尤冽握著劍柄連連後退,怎奈背後是殿門已退無可退,忽然間恍然明白了什麼。
秦樺領著一眾衛兵踏上太極殿石階,遠遠沖著司徒熙睿打了個照面,遂抬手示意,當即便有衛兵上前,將尤冽極其手下一眾叛軍拿下。
殿中,北冥祁已漸露劣勢,忽聞殿外異聲,乍一分心,手中寶劍被一擊挑飛,胸口重重挨上一腳。他應聲倒地,還尚未作出反應之勢,冰涼劍刃已直逼頸項。
「皇弟,你輸了。」北冥風揚唇一笑,手下並並未再有進一步動作。
掙扎已無用,北冥祁明白,自己是真輸了。
沉重的殿門被推開,夕若煙抱著孩子緩緩踏入,待行至北冥風跟前,她微微一笑,頷首蹲了一禮。
北冥風頗有幾分意外她的到來,再見她小腹平平,目光落到她懷中嬰孩身上,真是幾分歡喜幾分意外:「這是……」
「聖上放心,我們母子平安。朗兒暫且留在行宮,交由趙嬤嬤照顧。」夕若煙明白他的意思,一一解釋了,這才抱著孩子走到北冥祁身畔。
她俯身,將孩子送到北冥祁手中。
北冥祁詫異,卻將孩子抱在懷中。
憶璇正熟睡,白白嫩嫩的臉蛋倒有幾分上官語寧的影子,他恍然明白:「這是……我的孩子?」
夕若煙點頭:「語寧拚死為你生下了這個孩子,還為她取名,憶璇。王爺,當初大婚,是我對不起你,但語寧對你痴心一片,她不計生死也要為你生下這個女兒。你不會忘了,你們第一次相逢,究竟是在何處吧。」
北冥祁詫異,他從未留意自己這個妻子,只因當初之辱,他心中一直耿耿於懷,自也不會對其有多麼上心。
可憶璇……往昔殘缺的片段漸漸回攏,塵封許久的回憶由殘缺拼全,他記得初見時,她還是只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孩,有著所有豆蔻少女的天真爛漫,可是如今……
望著懷中孩子,北冥祁雙眸氤氳,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孩子的臉蛋。睡夢中,憶璇嚶諾一聲,當即嚇得北冥祁收回了手,卻轉瞬又睡得香甜。
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笑,他的女兒,真是乖巧!
北冥風同夕若煙相視一笑,二人均不言語。
「我……到底是輸了呀!」
北冥祁喃喃,卻並未有兵敗垂成的落寞,反而瞧著孩子,至親血脈填補了空虛的心臟。
北朝170年,祁王於平州舉兵造反,後於太極殿中被俘。聖上仁心厚德特免其死罪,發至皇陵,一生替先帝守陵、懺悔。
其女憶璇念其年幼無知,特養於貴妃膝下,同皇子一同教養;同日,和嘉貴妃晉為皇后。
叛亂已定,平南王心知大勢已去,已在故地畏罪自盡。其封地收回,家中成年男女被誅,未成年男子均被發往邊疆,女子為奴,三世不得入朝為官。
戰亂平定,楚訓辭了官,帶著溪月去了杭州。據說,那兒有他們牽挂之人。
夕若煙也送了趙嬤嬤和尹浩離開,城牆上,望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那晚臨走時趙嬤嬤的話恍然響在耳邊。
「姑娘,嬤嬤有罪,嬤嬤騙了你。」
「當年丞相的確有與程國勾結之嫌,夫人心知大禍臨頭,所以才讓嬤嬤帶著小公子去投靠祁大人。」
「姑娘,聖上是真心待你,所以才會隱瞞此事啊!」
春風呼呼吹過面頰,北冥風瞧她心神不寧,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輕問:「可是捨不得了?」
夕若煙莞爾,頭枕在他肩頭,心忽覺溫暖許多。
「幸好……還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