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行簡點了點頭,話到了嘴邊,卻生澀地難開口,太久太久沒有叫過一聲娘了。
許多年不曾像這樣,一家人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賞月,圓月高照,氣氛很好,誰也不忍心破壞。
崇明小跑著過來,附在顧行簡的耳邊小聲說道:「相爺,不好了,候潮門外的瓦子出事了。」
候潮門的瓦子?那裡離夏柏青的住處很近,顧行簡站起來,走到旁邊,低聲問道:「出了何事?」
「幾個金人去那裡看潘家班的雜劇,結果調戲良家女子,被百姓們給打了。其中兩個被打成重傷,現在金人要臨安府將打人的百姓全部交給他們處置,否則不會善罷甘休。」
顧行簡皺眉問道:「對方是什麽來頭?」
崇明摸了摸額頭,「是前來議和的完顏昌一行人。」
完顏昌是金國皇帝的同宗,級別可比烏林高多了,他被封為魯國王,因為看到宋人南渡以後,政局日趨穩定,抗金之心頑強,而成了金人中少數的主和派。
上回他來信向顧行簡求救,顧行簡答應幫忙,但前提是要他複位之後,設法殺掉完顏宗弼,完顏宗弼不死,邊境便永無寧日。他寫了封密信給金國皇帝,要他慎重考慮兩國的關係,如果是要議和的話,大宋這邊只想跟完顏昌談。
大概金國皇帝看到前線的戰局對金國不利,所以又開始啟用完顏昌,只是顧行簡沒想到,完顏昌一行人竟然會秘密進入都城,沒有提前告知他。
他走回露台,對顧老夫人和顧居敬說道:「我有些急事,先走了。」
顧居敬起身道:「我送你。」
顧行簡轉身離去,忽然停住,又回頭對顧老夫人說道:「面很好吃,謝謝您。」
顧老夫人愣了一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秦蘿拍著她的肩膀安撫道:「娘,好端端地,您這是怎麽了?」
「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跟我說謝謝。」顧老夫人哽咽道。
【第四十一章與金人討說法】
夏初嵐一行人氣喘吁吁地跑回家,柳氏已經睡下了。
夏初嵐讓夏靜月先回房休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那幾個金人看起來,來頭不小,可是當時的情況,他們想要脫身,只能求助周圍的百姓……她讓六平去打聽消息,自己在院中踱步。
六平很快回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姑娘,事情鬧大了,那幾個金人是來都城議和的,要知府把打人的百姓全部交出去,由他們處置。」
夏初嵐握了握拳頭,她低頭往院外走,對六平壓低聲音說道:「備馬車去相府。」
「不用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夏初嵐一怔,抬眸看去,顧行簡從外面走進來,穿著正式的官服,一襲紫色的官袍,掛著金魚袋,渾身透著股高高在上的官威。
他徑自走到夏初嵐的面前,停住腳步,「瓦子里的事,我都知道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是……」夏初嵐急忙說道。
顧行簡抬手將她整個兒抱進懷裡,輕靠在她的頭頂。
真想讓她以後都別出門了,如若今晚那些金人敢……他的手臂收緊,眼底閃現狠戾之色。
勾欄的門人略微形容了一下被調戲的幾個姑娘,他就知道必定是她,於是放著臨安府衙鬧翻天的局勢不管,先跑來這裡看看她是否安好。直到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裡才踏實了。
他也不知從何時起,竟然這麽看重這個人了。也許從她詢問他是否有家室時起,他這個坐在枯井裡的人,便無法推開她這抹試圖靠近的光芒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內心深處,有多渴望光明和溫暖。
夏初嵐撞進他的懷裡,被他的氣息溫柔地包圍著,只覺得很有安全感,她抬手抱住他的腰,喃喃道:「是我給您添麻煩了,今日是您的生辰,願您今歲康健。今夜在顧家,過得還好嗎?」
顧行簡低頭凝視著她片刻,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但他沒有說破,只是點了點頭,輕聲問道:「今歲的臘月嫁我可好?我等不了太長時間了。」
臘月?距離現在不到四個月了,他這麽著急嗎?成親有一堆的事需要準備,通常要半年的時間。
不過想想,以他的年紀確實該著急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紅著臉點了點頭,臘月便臘月吧,她也不想以後見他還要偷偷摸摸的。
顧行簡莞爾,又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捨不得鬆手,她發間的馨香,還有柔軟的身體,著實太令人迷戀了。有時候覺得她很強大,強大到能夠獨當一面地撐起一份家業,有時候又覺得她很弱小,這麽纖弱的身體,好像揉一揉就會化掉,得好好護著。
直到崇明小聲催道:「相爺……」府衙那邊恐怕不能再等了,晚點真要出人命了。
顧行簡這才鬆開了手,「早些休息,事情我會處理好。」
夏初嵐退開些,又不放心地扯住他的袖子,「會不會很麻煩……」
顧行簡抬手按在她的頭頂,安撫道:「不麻煩,快去睡吧,記得把門閂好。」說完便轉身走了。
夏初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六平過去閂好門。
等他回頭,看到姑娘還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嘆了口氣,怎麽感覺姑娘被相爺給吃得死死的呢?
夏靜月站在角落裡,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原本睡不著,想要到院子里看看夏初嵐,恰好看到顧行簡來了,見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不避旁人,感情似乎很好。
她將自己的小心思很好地藏了起來。那個人,今生便遠遠地望著就好了。
接待外使的四方館在六部橋旁,外面圍著一層矮牆,歇山頂的大門宏偉壯闊,門前的豎桿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紅燈籠,上面用墨書著「四方」二字。
這一帶跟宮門前一樣,用大紅梐枑隔著,不準百姓靠近,所以不如御街上熱鬧。
今夜由於禁中賜下御酒,守館的禁軍人人都喝了一些,面色微紅。
剛剛一群拿著金國文書的金人氣勢洶洶地進去了,手裡還押著幾個百姓,不知是何事,但來使為客,大宋為禮儀之邦,所以禁軍也沒有過問。
忽然,寂靜的大道上響起噠噠的馬蹄聲,禁軍將領上前幾步,看到一個人從馬車上下來,大步往這邊走。他喝道:「什麽人!此處是四方館,不得靠近。」
顧行簡走到光明處,那禁軍將領認出他來,連忙軟化下來,行禮道:「相爺。」
「剛剛是不是有幾個金人進去了?」顧行簡側頭,冷峻地問道。
他去府衙的時候,沒看到完顏昌,也沒看到金人,知府說,因為官府不同意抓人,那些金人就走了。他覺得蹊蹺,派人去瓦子看了一眼,金人竟然直接去瓦子將人抓走了。
「是,不久前的確有幾個金使進去。」禁軍回道。
顧行簡直接往四方館里走,那禁軍欲說話,顧行簡頭也不回地說道:「進館的手諭我現在沒有,但是人命關天,明日我會親自跟皇上解釋,不會對你們追責。」
禁軍哪裡真的敢攔顧行簡,何況與金國的交涉一直是他負責的。
顧行簡帶著人進了四方館,不敢打擾別國的使臣,直接搜索哪處院子的燈火還亮著。
完顏昌的手下聽到動靜,趕緊叫人將燈火滅了,但是已經來不及。
崇明一把推開屋門,帶人沖了進來,顧行簡跟在後面。
藉著月色,能看到那幾個被抓來的百姓都被五花大綁地丟在角落裡,有一個正被按在中間的地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看來他們是打算一個個收拾的。
金人看到顧行簡,反而鎮定下來,用女真語說道:「相爺擅闖我們的地盤,想干什麽?」
顧行簡走進去坐下來,淡淡地看著那個金人,「這是在大宋的領土,幾位既然貴為使臣,還是說漢語比較好,所謂入鄉隨俗,這個道理不用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