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說完便要轉身離開,一個言官急追幾步,大聲罵道:「顧行簡,金人如此辱我大宋,難道就這樣算了嗎!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脊梁骨!今夜若不將那些金人抓住嚴懲,我定要狠狠地參你一本!」
那言官是上次參他的人之一,左拾遺王律。
顧行簡回頭看了他一眼,王律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下,還是梗著脖子站著。
顧行簡沒說什麽,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堂原本也是怒氣沖沖的,但聽顧行簡說人已經放回去了,他一時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側頭詢問莫懷琮的意思。
莫懷琮抬頭看了眼四方館的匾額,沉聲說道:「既然事情已經解決,我們回去吧。」
他想,當年那個為了百姓的一口糧食,跟上司據理力爭的年輕人,早就已經變了。
當初莫懷琮很看好顧行簡,曾有意栽培,他卻不肯依附。莫懷琮有心讓他吃點苦頭,將他派到最貧苦的地方為官,那三年,幾乎忘記了有這麽個人存在,沒想到三年後,他因政績出色,又被調回了都城,後來機緣巧合入了翰林院,頻繁在皇上面前露臉,越來越受重用。
莫懷琮沒有等來顧行簡的低頭,那時候若是提拔他一把,或許今日的結果會完全不一樣……可能就是他的女婿了。
蔣堂倒是不清楚莫懷琮跟顧行簡之間的瓜葛,他單純覺得這麽放過金人實在太便宜了。但四方館接待外使,向來禮遇,這個節骨眼上的確不便與使臣大動干戈。
夏初嵐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日起來,肚子有些餓,她走到堂屋,聽到裡面夏柏青對夏靜月訓話。
原來夏靜月禁不住夏柏青的盤問,把事情全都招了。
夏柏青氣道:「你可知道自己闖下多大的禍事?那金國的使臣,也是你們能招惹的?那些無辜的百姓若有性命之危,為父如何向百官和皇上交代?」
夏靜月嚇得不敢說話。
「三叔,不怪靜月。我們只是想去瓦子里看熱鬧,沒想到遇見了金人,只是個巧合而已。」夏初嵐走進去,幫夏靜月說話。
夏柏青也是昨晚宴席散了之後才知道此事,還聽說顧行簡親自去了四方館,將被金人帶走的百姓救了出來,而金人後來也沒有再鬧事。只不過今早王律等言官又上書參了顧行簡一本,說的無非是些忠君愛國的大道理。
夏柏青以前對夏初嵐是長輩般的關懷,現在她的身分不一樣了,身後是顧行簡,他更加不敢隨意責備。
「好在事情解決了,你們兩人以後出去小心些,別再招惹這些禍事。」他叮囑道,幸而有顧行簡在,也沒闖出大禍來。
「是。」夏靜月鬆了口氣,她最怕爹爹生氣了。
夏柏青又對夏初嵐說:「昨夜我和同僚去喝酒,裴永昭又攔著我說話,說他後悔將阿熒給休了,想要跟她重歸於好。我沒有理他,可他應該不會就此罷休。」
夏初嵐皺了皺眉頭,夏初熒肚子里畢竟還懷著裴永昭的孩子,裴永昭見他們這邊無動於衷,難保不會跑到紹興去求夏初熒回心轉意。真是風水輪流轉,當初裴永昭百般看不上的夏家,如今也是他巴結的對象了。
正這麽想著,院子里響起一個聲音,「三叔,姊姊,我回來了!」
夏初嵐心中一喜,跟著夏柏青走到院子里,看到夏衍笑咪咪地走進來,他的圓臉瘦下去一些,眼睛卻更亮了。
「衍兒。」夏初嵐叫了一聲。
夏衍連忙跑到夏初嵐面前,「姊姊可有想我?三叔,大家都還好嗎?」
夏柏青點頭道:「家裡都好。你在太學是否習慣?」
「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就是經常跟隔壁的國子學較勁,不過挺好玩的。」夏衍摸著後腦,憨厚地說道。
夏柏青讓他到屋裡坐,說話的空隙,夏衍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木雕來,放在夏初嵐的手裡:「蔣哥哥教我做的。」
夏初嵐看到是一個小姑娘的木雕,長長的頭髮,圓圓的眼睛,很是可愛,問道:「這是我?」
夏衍含羞點了點頭。
夏靜月在旁邊看了一眼,故意酸酸地說道:「六弟弟好偏心,只給三姊姊做木雕,不給我做。」
夏衍連忙說道:「五姊姊別誤會,這是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好,怕你笑話,等我學會了,一定給你雕個更好看的。」
夏靜月笑道:「我逗你的,哪會跟你計較這些,太學的學業已經夠忙的了。你一定口渴了吧?我去弄些茶水給你喝。」說完就起身出去了。
夏柏青又問夏衍課業,夏初嵐在旁邊聽著,只覺得夏衍在太學似乎過得挺精彩的。
「姑娘!」思安跑進來,身後跟著上次去紹興提親的孫媒婆。
孫媒婆笑意盈盈的,一見到夏初嵐就行禮,「姑娘大喜。顧家已經把迎娶的日子定下來了,臘月初八,請你們儘早準備。」
夏柏青驚訝道:「臘月初八,可就不到四個月的時間了?是不是著急了些?」
孫媒婆甩了下帕子,「瞧您說的,宰相心急娶嬌妻,日子當然是越早越好。姑娘這邊若是忙不過來,支會顧家一聲,自會派人前去幫忙。過兩日,聘禮就會送到紹興夏家。提醒姑娘一句,這段日子,您跟相爺別再見面了,不吉利的。」
夏初嵐倒是不信這些,夏柏青卻深信不疑,「你放心,我過兩日就將她送回紹興待嫁。」
【第四十二章回紹興待嫁】
夏初嵐離開臨安之前,分別派人去顧家和相府送信,可顧行簡不在相府,南伯說他有事離開了都城。夏初嵐無奈,在三叔的督促之下,提前打道回府。
馬車出了城門,夏初嵐撩開車窗上的帘子,無意地朝外看了一眼,道旁依依惜別的男女竟是蕭碧靈和鳳子鳴。
鳳子鳴風流倜儻,眉眼細長,天生就是多情俊俏的模樣,難怪招女孩子喜歡。
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蕭碧靈的側影,柔美俏麗的模樣,如春天豆蔻結在枝頭。
夏初嵐猜測,鳳子鳴大概是如願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上次他幫忙抓住了韓湛父子,他們之間可以算是兩清了,鳳子鳴這個人其實說不上好壞,只不過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普通人罷了。在這個權力即代表一切的時代,舉士登科,出身名門,並不代表著衣食無憂。
就像裴永昭,也算是進士,卻始終在低等官吏之間遊走,而鳳子鳴出身於蜀中的名門,盛名之下卻難有作為。反觀顧行簡憑藉自己的能力,用短短二十年的時間,便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其實可以算作一個奇蹟了。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馬車還沒有駛出去多遠,忽然猛地停了下來。
六平在馬車外說道:「前方何人!為何攔住我們的去路?」
外面響起了一個輕柔的說話聲音,隨即有人在馬車旁急聲說道:「妹妹,你在車上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是莫秀庭的聲音。
夏初嵐嘆了口氣,下了馬車,看到眼前原本娟秀的女子,只隨意綰了個髮髻,妝容也沒有前兩次見面時來得精緻,眼底有深刻的青影。
她一看到夏初嵐,就握著她的手腕說道:「夫君現在危在旦夕,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妹妹,你跟我去英國公府看他一眼可好?」
夏初嵐輕輕抽回手,「夫人,我當不起這一聲妹妹,還請你收回。你應當知道,我是待嫁之身了,而且我不是大夫,你應該讓翰林醫官去看世子。」
莫秀庭獃獃地望著她,咬了咬嘴唇又說道:「皇上派了翰林醫官來,可湯藥都灌不下去,醫官說他求生的意識很薄弱……你知道我多麽艱難才把他盼回來嗎?我不能這樣看著他死。醫官說,如果有人能喚醒他的意識,那就還有救,否則……」她哽咽起來,又去拉夏初嵐的手,「我知道他娶我是被迫的,他心裡最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如果你能讓他活下來,你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夏初嵐扯了一下嘴角,「真的什麽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