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章
若是平常,羅翠微或許還會與他和氣地過過場面,可這會兒她被羅翠貞氣著了,哪有心思與好聲好氣與人周旋。
「有話直說,你我十年來照面的次數,兩隻手就能數完,哪來的交情?」
徐硯倒也不氣不惱,將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緩聲輕道:「既如此,或許唐突失禮,可有些話……」
「不必繞這種過場,直說行不行?」心情不豫的羅翠微抬手揉著眉心。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徐硯輕聲笑道,「你是打算親自與昭王府聯姻,以擺脫被黃家掣肘的困境嗎?」
這半個月里,羅翠微與雲烈在人前雖並不張揚逾矩,可此次能隨聖駕前往泉山的,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豈會看不出端倪?
只是大家都看破不說破,而徐硯卻是頭一個當面發問的。
「徐二,你還真是既唐突,又失禮,還管得寬,」羅翠微手上一頓,終於正眼看他,「無論是羅家的事,還是我羅翠微自己的事,都輪不上你來過問吧?」
她之所以挑了一位殿下,不過是因為運氣不好,喜歡的人恰好是一位殿下罷了。
可她覺得有必要對徐硯解釋這個。關他什麼事了?
徐硯輕輕嘆了一口氣,笑眼幽深地望著她。
「解此困局的法子有很多,你為何偏要挑最錯的那一個呢?」
見他執意要談此事,羅翠微蹙眉盯著他,卻沒吭聲。
徐硯笑眼中漸有了淡淡的悲憫,「你於商事上稟賦一般,骨子裡又不夠圓滑不夠敏銳,能一力將羅家撐到如今這樣的光景,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是如何的嘔心瀝血、絞盡腦汁。」
徐硯的目光緩緩對上羅翠微的審視,眼中的笑漸散,只剩下語重心長與痛心疾首。
「你究竟想沒想過,挑了一位殿下,就意味著你一定是出嫁而非招贅。即便成功解了羅家這困局,最終也是為他人做嫁衣,你就當真不心疼自己付出的那麼多心血?」
「哦,這個事我想過的,」羅翠微端起茶杯淺啜一口,這才懶懶抬眼回視他,「不心疼啊。」
徐硯不知費了多大勁,才忍著沒將一口老血噴她臉上。
「好,即便你不在乎交出羅家的家主令,」徐硯深吸一口氣,「那昭王殿下呢?你問沒問過,他是為了你羅翠微,還是為了你背後羅家府庫的金山玉壘?」
見羅翠微的目光轉為震驚和茫然,他就知道,這姑娘之前肯定沒想過這層。
「待你只是『羅翠微』,而不再是『暫代羅家家主令的掌事大姑娘羅翠微』,你與他,又能走多遠?若真到了那時,你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在徐硯沉重目光的注視下,羅翠微單手握起茶杯,將杯中已半涼的茶一飲而盡后,眼中的震驚仍未能褪凈。
「人都說你徐硯端和持重、進退有度,『交淺不便言深』的道理你不懂嗎?」
徐硯無奈垂眸,低聲一嘆,輕輕轉動著掌心裡的茶杯,「縱使你覺得與我談不上什麼交情,可羅叔與我父親畢竟幾十年故交,按理,我也可算……」
「打住啊,」羅翠微美眸大張,輕輕拍了拍桌沿,「徐家伯伯與我父親什麼交情,那是他倆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少在我面前拿著雞毛當令箭。」
她的音量並不大,可嬌辣辣的嗓音里卻自帶一份盛氣凌人。
徐硯手上滯了滯,舉目朝她看去。
「我是招贅還是出嫁,是掌家主令或是拱手相讓,這都是我羅家的家事,輪得上你一個姓徐的指手畫腳?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年長我一歲,就很有資格教我做人了?」
羅翠微可不是什麼軟柿子,若有必要,她比誰都囂張。
「徐二,雖我只是暫代,可畢竟是掌著京西羅家家主令的人,在正經場面上與你父親都可平起平坐。你是打哪兒來的底氣,咄咄逼人地對我『諄諄教誨』?」
紅唇揚起冷冷笑弧,水眸寒涼,不怒自威。
她沒有臉紅脖子粗地爭辯駁斥,也沒有大聲武氣地解釋自證,只是輕描淡寫地指出——
你徐硯,還只是徐家栽培的繼任者之一;而我,是京中首富之家的實際掌事人。
論地位分量,你還不配與我相提並論,更不配指教我任何事。
因著羅翠微的刻意迴避,徐硯與她已近十年沒有正面打過交道。
直到此刻,徐硯才真正意識到,坐在他對面的羅翠微,早不是孩提時那個與他追逐打鬧的小小姑娘了。
哪怕她於商事上並無驚才絕艷的成就,哪怕羅家眼下略顯頹勢,可羅家在她手中大致無恙地撐過了整整四年,沒有像眾人原本以為的那般就地倒下。
她是在羅淮命懸一線之際接下家主令,獨自扛起「京中首富」大旗的羅家掌事人;而他,只是在父輩約束與栽培之下的徐家二公子。
如她所言,他比她年長的那一歲,完全不值一提。
認真捋下來,兩人之間,她才是真正居高臨下的那個。
「方才是我說話的方式欠妥了,對不住,」徐硯懇切致歉后,溫聲解釋道,「可我是為你好。」
本著「凡事留一線」的準則,見對方服軟,羅翠微也沒再窮追猛打,神色稍緩。
「我連偌大的羅家都撐住了,自就有本事過好我這一生,要你操心?」羅翠微淡淡挑眉,冷笑輕哂,「即便我當真倒霉到眼瞎看錯人,離了羅家又慘遭拋棄,只要你好生經營屏城那邊的茶絲生意,我怎麼也不至於一無所有。」
「什麼意思?」徐硯品著她的言外之意,面色漸凝。
羅翠微抬了抬下巴,指向車廂門口的方向:「你確定要我在這裡說?」
黃昏時分,這一隊車馬陸續進了半道上的官驛,由少府安排在此夜宿。
「小九,你和羅三妹妹先去認房吧。」
一下馬車,徐硯打發自家小妹徐縈先進去。
羅翠貞神色惶惶地立在徐縈身旁,雙手背在身後,十指絞成麻花。
她訕訕地拿徵詢的目光看向自家長姐。
羅翠微淡淡瞥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向驛館大門對街的樹下行去。
徐硯對羅翠貞安撫地笑笑,便也跟著羅翠微走了過去。
「小九,」羅翠貞轉過身,由得徐縈牽著自己的手往驛館里走,「我把我姐姐惹火了。」
嗓音顫顫,似有哭腔。
夕陽自樹梢枝葉間落在羅翠微肩頭,似灑了她一身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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