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原來素波去了魚鱗並不真將鱗扔掉,只見她拿過一根針將魚鱗一片片串起來,做成魚形,放在腌制過的魚身上,這時再上屜清蒸,魚鱗上的美味便融入魚肉之中,待魚熟之後將鱗片拿下,非但完全不失鰣魚的鮮美,又不必在吃的時候挑出鱗片了。
阿仁嘗了一口魚肉,深為折服,「我總以為自己跟著天後學廚藝許久,就是相差也沒多少,今天吃到這魚才知道還差得遠呢。」因這魚的確做得不凡,不由得又道:「若是皇上和留福中常侍也能在此,該有多好呀!」有心想勸天後回京,可是又不敢再說,只怕天後生氣將自己趕回去。
鰣魚本就是貢品,加之天後的做法無比地精細,做出的菜肴又特別美觀,正是宮廷里的風格,無怪阿仁突然想到了皇上。雲哥兒其實在用十緡錢買了魚后也曾想到昔日在京城採買之事,瞧著天後神情黯淡了下來,趕緊就道:「這鰣魚雖然無鱗,不過我們吃起來還是要小心,因為這時鰣魚可是有了名的多刺呢!」
素波豈不知雲哥兒表面提醒自己小心魚刺,但其實是為了讓自己別傷感,只是偶然間得到難得的大鰣魚,她哪裡會想不到皇上呢?現在聽到魚刺二字,便又記起每每吃魚時他都要幫自己挑魚刺,只怕自己不小心被扎到。
如今的他,在宮裡過得可好?今日的晚膳用的什麼?想到這裡再鮮美的魚肉也咽不下去了。
怔了一會兒,終還是打起精神,「食肆我一定要開的,而且就做江魚!」
雲哥便為難地道:「可鰣魚畢竟是難得之物,我們也未必能經常買到……」
「誰說我們一定要用鰣魚了?」素波搖頭,「方才我聽你說那條魚船將這條鰣魚賣了十緡錢,而其餘一艙魚連一緡錢都不值,便想著這裡尋常的魚如此便宜,我們不用豈不可惜?」
既然以烹魚為主,食肆便打算在江邊選一處鋪面。素波一連跟著牙行看了幾處,不是覺得鋪面太窄,就是覺得位置不好,總沒有稱心的。她亦知自己恐怕眼光太高,可卻也難降下來,就是阿仁和雲哥兒也是一樣的心思,都覺得鋪面一定要選好,不能將就。
原以為還要一番周折,這一日牙行的經紀卻又引他們看了一處新鋪面,正是臨江的一座三層小樓,租金也還公道,三人看過都點了頭,卻問經紀,「為何不早帶我們到這裡?」
經紀就笑道:「這間鋪子原本經營南北貨物,近幾日歇了業,方才空出來。」又帶了他們去見東家,卻是一個中年僕婦替家裡夫人出面定契,原來這間鋪面正是大戶人家夫人的嫁妝,並不親自經營,只出租賺取租金。
一時定了契,素波帶著阿仁和雲哥兒便搬到了小樓後面的一處房舍,雇夥計買家什置廚具地忙了起來。大半月後,望江樓便開業了,主打菜品——水煮魚!
水煮魚對魚的品種要求不嚴格,差不多的江魚都能用,而且還不需要名貴的魚種,只要是鮮魚,魚肉堅實,魚刺少些就好,這在江城這個地方,簡直易如反掌,且價賤如土。既然魚便宜,那麼望江樓的菜價就不會太高,食客就會多。而且,又因為江魚種類繁多,望江樓同樣也有高檔的菜品,專供貴客食用。如此這般,便又突顯出三層樓的好處,一樓大堂,二樓包間,三樓就要加收茶位錢了。
一連十天打出半價的招牌,望江樓立即吸引了不少食客,吃過水煮魚的人再將又麻又辣,鮮嫩可口的名聲傳播出去,生意便一直很火熱。
這天剛過了中午飯時,素波正要睡個午覺,雲哥兒突然進來道:「二姐,不好了,竟有徐家人到望江樓來尋親了!」
素波不由大驚,當初他們三人用尋親為借口到了江城,其實哪裡有什麼親!阿仁原是打小兒賣到宮裡的,早不知家在何處,姓字名誰了;雲哥兒一家人早從陸府里出贖身出來,如今都在京城裡住著;而徐家,先前倒是有幾支分散到各地,叔父也曾派人尋過,只是並沒有找到,是以他們放心地用了江陰徐家的名姓尋親,不想倒真有徐家人來了。
「估計是冒名的,我叔父雖說過江陰徐家曾有幾支分出,但並沒有落戶江城的,」素波冷靜下來想了想,「也許因為我們望江樓著實太火了,有人就攀附了上來?」
「我原也以為如此,可是來人卻說得十分肯定,正是江陰徐氏後人,又再三盤問我是徐家哪一房的,」雲哥兒為難地道:「我便不好將他趕出去了。」
既然這樣,素波只得見一見,「你把來人請到三樓吧。」理了理衣裳過去了。
自稱徐家後人的是一對老夫婦,五旬上下年紀,男的頭戴方巾,身穿青袍,面容清瘦,舉止斯文;女的慈眉善目,衣著整潔,雖只插了幾樣銀飾,卻不失雍容富態。二人見了素波便一同起身細細打量,又點了點頭,自述祖輩因做官離開江陰已經有三代了,又追問素波所出譜系。
素波見那老者容貌與叔父頗有幾分相像,又聽他們論起徐家家譜及徐家舊事竟與叔父平日所言甚相符合,心裡便已經相信他們果然是江陰徐氏後人了,差一點脫口而出,叔父可沒有說過江城有徐家人的。於是便問:「不知你們是何時到江城的?」
老婦人便道:「我們原本不在江城,只是因為天下大亂才逃難至此,算起來已經有十幾二十年了,倒不知你如何得知我們在這裡,又找了過來的呢?」
素波臉一紅,便找了個借口,「我原聽叔父說過我們徐家頗有幾支離了江陰,因此到了江城便抱著僥倖之心打聽了一番。」
老者就問:「你叔父是哪一房的?父祖名諱是什麼?」
素波只得將自己知道的講了一回,又說:「如今叔父已經離世,我便跟著義兄和義弟到了江城謀生。」原本阿仁和雲哥兒也冒了徐姓,現在到了真正的徐家人面前,她只能承認他們是自己的義兄義弟了。
不料老夫婦聽了都露出驚異之色,「散佚大夫只有一個侄女,如今正是天子正宮天後娘娘,你為何又稱散佚大夫為叔父呢?」
素波再沒想到他們竟然對叔父和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要知道這個時代交通很不便利,而信息更是傳播不暢,便以為他們不可能知道叔父只有自己一個侄女,所以才沒有隱瞞地說了出來,此時靈機一動便問:「你們既然知道叔父做了散佚大夫,為什麼沒有去京城投奔他呢?」
「其實我們也才知道不久,」老夫婦便道:「一則得知消息時散佚大夫已經過世了,二則便是天後身份高貴,又居椒房後宮,我們不便攀附。」
一旁的雲哥兒和隨後過來的阿仁聽了,彼此相視,心中都暗道:「本不便攀附天後,可現在卻不知不覺真正攀附上天後了。」
素波也覺得啼笑皆非,可想到眼前的二位正是叔父一直尋找的族人,未免也有些許親近之情,於是便道:「我亦是叔父的侄女,我們果真都是江陰徐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