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積善堂?是不是就是那家——」柱子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小藥鋪問。
琸雲看了一眼,瞅見上頭的字,不由得微微一愣,「這個是——同安堂?」
她話還沒說完,柱子就背著竹筐顛顛兒地朝那同安堂奔了過去。琸雲生怕他被人騙了,趕緊快步追上前。
琸雲聽過同安堂這個名字,事實上,十年後同安堂的大名響遍益州,甚至二十年後,燕朝新君還御筆題詞親自嘉獎過同安堂。只不過,這兩個同安堂是不是同一家,琸雲就不確定了。
琸雲還沒進鋪子的大門,就聽到柱子在屋裡高聲問:「夥計,你們這裡收不收人蔘?」
琸雲頓時扶額,她早先跟柱子叮囑過的話看來是白費了,這個傻大哥總是學不會半點拐彎抹角。她生怕柱子吃虧,趕緊衝進屋,站在他的身後,瞪大眼睛看著柜子後頭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看起來倒不像店裡的夥計,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長得白凈斯文,穿一身半新不舊的月白色長衫,衣服上毫無紋飾,但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錯,頭髮全都束起來,一絲不亂,看起來像個富貴人家的大少爺,身上甚至還有濃濃的書卷氣。
這樣的人物怎麼會是店裡的夥計?
琸雲一臉狐疑地盯著那年輕人,目光中全是審視。那年輕人卻視若無睹,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朝柱子點了點頭,柔聲回道:「收的。」
柱子聞言,立刻歡喜起來,趕緊卸下籮筐準備把筐子里的人蔘翻出來。琸雲則作出一副天真姿態朝那年輕人問:「這位大哥,你是店裡的掌柜嗎?怎麼你店裡就你一個人?我看人家鋪子里還有大夫,你們這裡怎麼沒有。」
年輕人對琸雲顯然沒有半點防備之心,溫柔地笑著回道:「是的。唔,店裡生意不好,請不起別的坐堂大夫,也請不起夥計,所以只能是我一個人把所有活兒包了。」
琸雲眨了眨眼睛,「你會看病?」
年輕人的臉上愈發地平和,「略懂。」
「你們店連坐堂大夫都請不起?」柱子聞言動作一滯,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失望,悄悄湊到琸雲耳邊,自以為很悄聲,其實聲音高得幾乎整個鋪子都能聽得見,「二丫,這家店連坐堂大夫都請不起,恐怕也沒錢收咱們的人蔘。」
年輕人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看看也是好的。小哥兒若是要賣去別家,我也替你掌掌眼。」
琸雲捅了捅柱子,「大哥趕緊把人蔘拿出來。」
這年輕人的行事氣度很是不凡,就算不是未來同安堂的那位大東家,多認識個人總是好的。
柱子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他對琸雲言聽計從,故沒有猶豫,翻開籮筐,比藏在最裡頭的人蔘全都拿了出來。那年輕人只瞥了一眼,眉頭頓時一挑,訝道:「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我竟不曉得武梁縣也有人蔘?」
柱子洋洋得意,指著裡頭最大的一棵人蔘道:「這是我挖的。」
年輕人皺著眉頭瞥了柱子一眼,苦笑搖頭,「小兄弟是頭一回挖參吧,你瞧瞧這些參須挖斷了多少,真真地暴殄天物。」
柱子:「……」
「這個能賣多少錢?」雖然被年輕掌柜說了兩句,但柱子絲毫沒有往心裡去,一門心思只念著把人蔘賣個好價錢。
「若是賣給鋪子自然便宜些,三棵參約莫能有四五十兩,」那年輕人說罷又一攤手,搖頭道:「不過我買不起。」
柱子聞言頓時跳起來,恨不得立刻把年輕人手裡的人蔘搶過來。琸雲趕緊把他攔住,正色朝年輕人道:「既然掌柜沒錢收,不如把它放在鋪子里寄賣。不過,掌柜店裡生意不好,這人蔘恐怕也不好賣吧。」
年輕人彷彿沒想到琸雲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臉上微露訝色,旋即又滿口應道:「小姑娘放心,而今武梁縣人蔘存貨不多,北邊又打仗,路都給堵了,什麼藥材也運不過來,單是今年,這人蔘的價格就漲了兩成。這幾棵人蔘品相好,年份足,待我將它們炮製好,過不了幾日就能被人給搶光了。」
「那這價格——」
年輕人立刻會意,「小姑娘放心,既然是寄賣,自然不會讓你吃虧。難得你們兄妹倆信得過我,我連炮製的錢也不收,只收一成的跑腿費。你看如何?」他很快就瞧出了面前兩人中作主的並非大個子兄長,而是才剛剛齊她胸口高的小姑娘,雖覺納悶,卻還是很聰明地與琸雲商議。
琸雲旋即點頭微笑,「掌柜這麼會做生意,我們以後還會再來的。」
二人最後說定了由同安堂先支付十兩銀子的定金,剩下的銀錢待半月後再來結算。那年輕人便拿了筆墨出來寫了寄賣的字據遞給琸雲。琸雲接過字據仔細看過,目光在落款處留了一瞬,抬頭朝年輕人笑笑,「原來是宋掌柜。」
「客氣客氣。」年輕的宋睿文朝琸雲拱了拱手,笑容愈發溫和。
十兩銀子對琸雲來說不算多,但柱子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多錢,興奮得都有些不會走路了,出了同安堂就一直處於激動興奮狀,一時沒留意腳下,踢到了路上的石階,一骨碌摔在地上,還就地滾了好幾圈。
「大哥你沒事兒吧。」琸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旋即趕緊奔上前去扶柱子起來。柱子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身上的泥,正欲說話,眼睛朝身邊的巷子里一瞟,頓時瞪大了眼,嘴巴半張著,老半天沒說話。
琸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見巷子里一群髒兮兮的小孩兒打作一團,再仔細看,竟然是一對四。那以一敵四的小孩兒赫然是人群中最瘦小的一個,穿著一身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裳,肩膀和袖口破了好幾個洞,頭髮又卷又亂,一半束著,一半耷拉著,臉上糊著一塊一塊的黑泥,根本看不出長什麼模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閃著兇狠陰鬱的光,乍一眼活像個小狼崽子。
這小狼崽子雖然生得矮小,身手卻極靈活,一拳一腳頗有些套路,一看就是學過的。只是到底年紀小,氣力不夠,剛開始還仗著身手靈活沒怎麼吃虧,不一會兒便氣力不濟,動作漸漸慢下來,再往後,便只有別人揍他的份兒了。
也不曉得這群小孩兒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打起人來很不要命,那小狼崽子脾氣也犟,被打成那樣也不肯開口求饒,只瞪著那一雙陰測測的眼睛狠狠地盯著那幾個孩子看,煞是嚇人。
「還看,還看老子挖了你的眼睛。」他的舉動讓那個揍人的孩子愈發憤怒,其中一個小孩兒竟隨手從牆角抓了塊尖利的石頭朝那小狼崽子眼睛砸去。
說時遲那時快,琸雲想也沒想,抓起一塊石頭就朝那孩子的手扔過去,精準無比地砸在了那孩子的手上。那小孩兒吃痛,「啊——」地叫喚了一聲,滿臉憤恨地朝琸雲看過來。
柱子趕緊站到琸雲身邊,作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來,怒吼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竟然欺負人,看我怎麼收拾你們。」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挽著衣袖朝前沖。柱子生得高大,猛一看像座小山似的,那些孩子頓時被嚇到,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幾個人交換了個眼神,飛快地從另一條路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