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司徒珏翻了翻,是幾本筆記小品,短小精悍,信息量大,倒是挺有意思。
唐蕊偷眼瞧著太子在看書,自己還跪著,若是他不叫她起來,她自然是不敢起來的。
司徒珏看完一則,抬頭看見她跪著,小小的個子都快掩沒在書桌後頭了。
「跪著做什麽?」他蹙眉,「孤不喜人跪,動不動就跪,沒骨頭嗎?」
唐蕊趕緊起來,跪拜是宮裡頭的規矩,聽人說這位殿下古怪,當真是古怪得厲害。
「倒茶。」他拿著書本看得有趣,隨口說,唐蕊只好去倒茶。
她瞧著太子神清氣爽的樣子,看起來病倒像是好了。
她倒了茶擱在他手邊,再不敢看他的臉,因為這會令她想起那個人。
「研墨。」
司徒珏像是興緻來了,唐蕊研了墨,只見他蘸了墨汁,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兩行字。
字跡遒勁有力、猶如銀鉤鐵畫,寫的是一句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正是梅花的一首古詩詞。
他唇角微勾,好似有幾分得意,轉頭看身旁女孩,她一臉的驚愕。
「如何?」太子問。
唐蕊回過神來,垂頭道:「殿下寫的字自然是極好的。」她想不到這兄弟之間,不光是長相相似,連字跡也這麽神似。
司徒珏滿意的擱了筆,重來一回,這書法倒是沒有荒廢,當今十三皇子不似前世,前世十三皇子驚才絕艷,年紀十三、四便文武雙全,今世的十三皇子卻是個廢人,又已經死去,想必無人會認為他是十三皇子重生而來。
他緩緩站起,這身子的確略有些沉重,雖然正氣已足,但病根久遠,還是要再養些時日。
他想起一件事,對身邊的女孩說:「明日,你陪孤去一個地方。」
「殿下……」唐蕊吃驚,她是個掌書罷了,只負責東宮書房的事情,出門隨侍自然有親隨舍人等人,哪裡輪得上她?這不合規矩。
「嗯?」司徒珏眉端微蹙,拿眼瞥她。
她知道不遵上命是不行的,垂頭道:「遵命。」
這時,外頭田廣進來稟告,又是吃藥的事情。
田廣後頭跟著程之明,程之明覺得自己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攤上伺候太子湯藥這種事情。他心中惴惴,這碗湯藥加了許多蜂蜜和甘草,已經試不出一絲苦味,要是太子殿下再雞蛋裡挑骨頭,他也沒法了。只是這位發起火來,動輒砸碗、甩臉子,真真是可怕。
司徒珏聽聞又是湯藥,不由得神色冰冷,厭煩道:「拿上來,若是再難喝,孤便摘了他的太醫帽!」
端著碗上來的程之明雙腿一抖,這次不是被砸碗的事兒了,連他多年來的官帽都要不保了。
唐蕊站在一旁瞧著姑父這模樣著實可憐,擔心的看了看太子。
司徒珏端起湯碗,蹙了蹙眉,一股藥味撲鼻而來,自己這位皇兄喝了十幾年的湯藥,他卻是聞到藥味便煩躁。
他飲了一口,一種甜不甜、苦不苦,還帶著幾許澀澀怪味的感覺湧入舌尖,正要發作,卻見一旁一隻纖纖素手遞了一顆梅子過來,輕柔道:「殿下吃下這個便不難喝了。」
他拈著梅子送入口中,混著酸甜的味道,果然還行。
他又喝了兩口,唐蕊連續遞了三顆梅子,他這碗葯喝了大半便擱下。
田廣杵在一邊大開眼界,之前太子喝葯誰都不敢靠近,除非是屁股不想要了,這丫頭在一旁啥事都沒有,也是怪了。
「帕子。」司徒珏說。
「啊?」唐蕊一愣,看到他嘴角的褐色葯漬,只得從袖子里取了帕子,雙手遞到了他的跟前。
司徒珏拿她的帕子擦了嘴角,便擱在了桌上。
田廣瞪圓了眼睛,咦?殿下從前是不會用他人東西的!
程之明低著頭,嚇得大氣不敢出,卻沒聽到砸碗的聲音,偷眼看去,見殿下面色平和,唐蕊立在一旁伺候著。
「下去吧。」
司徒珏發話,田廣大喜,這是完事了,他趕緊上前捧了葯碗,帶著程之明一起下去。
這書房裡頭沒有梅子,司徒珏瞥了女孩一眼,「哪來的梅子?」
唐蕊忙道:「緋雲所的。」她午飯回來時,屋裡便有幾樣乾果,她順手拿了些帶在身上。從前十三皇子生病吃藥她總是這樣哄他,沒想到如今在太子身上也奏效。她是怕姑父丟官,這才斗膽一試。
「全部拿出來。」他說。
唐蕊只好把袖兜里揣的幾顆梅子都全數擱在桌上。
司徒珏低頭一看,蹙了蹙眉頭,「你倒是愛藏私,以後不許了。」說罷,他拈起一顆送進了嘴裡。
唐蕊苦著臉想,殿下若是喜歡梅子,大可以讓下人準備一大籮筐,干麽非得訛她的?
從小書房當值回來,唐蕊只覺得雙腿都站得發麻,大約許久沒有當差才這麽不習慣。
回緋雲所的路上,卻看到程之明穿著墨色太醫官服,站在側邊巷道里對她招手,她看左右無人便走了過去。
「蕊兒,你怎麽來這裡了?」程之明著急的問。他昨日才聽兒子提起要去唐家提親的事情,這婚事他也是贊同的。唐家世代官宦,唐蕊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本待空了便親自去一趟,哪承想竟在這裡看到了侄女。
「說是宮中補選,被送到東宮做了從八品掌書女官。」
程之明吃驚,從八品,雖然是太子身邊伺候的人,可是官位只比自己低一點而已。本以為是兒媳的孩子,竟在這裡成了同僚,真是造化弄人。女官若是主子不說留用,二十五歲便能放出去嫁人,但若是主子說一句留用,這宮門那是一輩子都出不去的。
「那你和……」
唐蕊知道他要說什麽,低頭道:「蕊兒不敢耽誤表哥青春,請姑父轉告,表哥定能尋得佳人。」
程之明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怪不得誰,要怪,只能怪自家時運不濟。
「罷了。」他嘆息,「你在這東宮……」太子那脾氣、那秉性,喜怒無常,能否保命都不一定,他不敢說些未來的話,只能說︰「你在這東宮,好自為之吧,若有難處,跟姑父知會一聲。」
唐蕊點頭。
程之明不敢多耽擱,揣著滿肚子的心事匆匆離去。
看著姑父離去的背影,唐蕊想起了表哥程綸,到底是有緣無分,她只希望他不會怪自己。
「爹,你說什麽?!」
青衣少年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他幾乎不敢相信父親所說的,表妹已經答應嫁給他,怎麽可能入宮做了女官?
「不會的,不可能,爹,你肯定看錯了。」
程之明惱道:「你的意思是,你爹我老糊塗了?唐家人已經送過喜信過來。唐家大女兒封了貴人,二女兒入東宮封了從八品女官,這些唐家人都是當喜信送過來的。你自己看吧!」
他將桌上的紅信箋惱火的扔在了程綸的腳前。
程綸撿起來,翻開時果然看到「喜信」二字。
貴人、女官?他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這些於唐家而言,都是天大的喜事啊!而且她是太子身邊的女官,那條通天之路,可謂是近之又近,唐家人應該也是這麽想吧。
程綸只覺得挖心、挖肺般的痛,但是他不服氣,「蕊兒不會變,我知道她也不情願入宮,女官二十五歲就可放出嫁人,我可以等……」
「屁話!」程之明忍不住罵,「她今年十四,要等到二十五,十一年!你難道等她十一年?我們程家會被人笑話死!明兒就給你訂親去,你的好表妹已經托我帶話,她說了,祝你早日尋得佳人。你醒醒吧!」
程綸被父親罵得臉色慘白,一陣眩暈,旁邊的小廝急忙過來扶他。
程之明看到兒子這副樣子也是心痛,放軟了聲音勸道:「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忘了吧。你要記住,你今年就要考太醫院了,倘若入宮走動,不要同她多來往,你務必給我記牢了!」
程綸眼底又浮起一絲希望,他一定要當面問問她,她若是讓他等,他便等,十一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