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者 序(1)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各個文化、各個時期的人都曾經為生命的本質著迷:什麼是生命?我們是怎麼來的?我們是否有可能控制自己的生命進程?從東方的煉丹術士到西方的煉金士到傳說中可以使人長生不老的唐僧肉、青春泉,人們希望讓死亡不再是無法避免的命運;從孫悟空拔一把毫毛「克隆」出一群小猴到現代西方的《弗蘭肯斯坦》,人們渴望當一回「上帝」來創造生命;從「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到被希特勒推崇到極致的人種論,人們一方面了解遺傳的重要作用,卻又希望通過培育良種、嫁接等方式來擺脫遺傳的控制,希望「種豆得瓜」或者最好得到搖得下錢來的樹。但是,只是在過去的幾十年中,由於現代生物學,特別是現代遺傳學的發展,人們千百年來對於生命本質的感性認識與幻想才得以凝聚成精確的科學原理。而且,隨著人類基因組計劃的完成,現代生物學即將出現新的飛躍。什麼是人類基因組呢?在我們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里都有一個細胞核,在每一個細胞核里,都有23對由一種名叫脫氧核糖核酸的化學物質(即DNA)組成的長鏈,也就是染色體。在這23對染色體上,存在著大約3萬個「基因」,這些基因以及它們之間的DNA片段組成了人類的基因組。它們是用化學物質書寫的語言,是人類生命的設計圖,是人體生長、發育、代謝與行為的規劃與實施者。2003年5月,正值DNA雙螺旋結構發現50周年,那時候,世界各國參與人類基因組計劃的科學家們將要宣布:人類基因組的完整圖譜已被繪製出來。這意味著世代的幻想終於成為現實,我們第一次可以從頭到尾地讀出完整的人類「設計圖」,並有了修改它的可能。這將極大地加快遺傳學和醫學,以及科學其他分支的發展。它不僅對於科學的發展毫無疑問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對於普通人來說,也具有深遠的影響。它標誌著基因時代的來臨。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人類基因組計劃核心人物之一埃里克·蘭德的話說:基因組在生物學里的位置相當於化學中的元素周期表。元素周期表的發現,使化學研究的範圍從無窮成為有限,從無序成為有序。同樣,基因組圖譜的繪製,對生物學研究的範圍與內容給予了清晰的界定。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拋棄傳統遺傳學那種一個基因一個基因分別研究的方法,而把基因組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觀察,不僅可以發現每一個基因的功能,而且能夠發現多種基因相互協同而達到的功能。我們可以通過觀察人體內所有基因在疾病中的變化、對於藥物的反應,來研究疾病的病理和療法;我們可以通過比較不同性格、智力與行為的人群的基因組,而最終找出決定性格、智力與行為的基因;我們還可以通過比較不同物種基因組的方式研究進化。在未來的十幾年間,我們要經歷生物學知識的爆炸,而這個知識爆炸的過程與結果會引起普通人生活的重大改變。有人把基因組圖譜的繪製比做人類登月一樣的成就。在有些方面,兩者確有類似之處:兩者都是大規模的項目,靠的是眾多科學家的合作。但是,登月對於普通人的意義,更多是象徵性的,它標誌的是人類的勇氣、能力與輝煌——我們是這個星球上第一個(可能也將是惟一一個)登上了其他星球的物種。但是登月並沒有給普通人的生活帶來什麼直接的影響。基因組研究卻與此不同。可以說,它將給人類帶來的可能是類似於第一次、第二次工業革命那樣的震動。也許,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基因組成來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飲食;我們得病的時候拿到的葯也許是根據我們每個人的基因而「量身定做」的;我們可以用基因的變化而不是臨床癥狀,來診斷疾病,從而最大限度地進行早期診斷和預防;我們可以通過改變人體內基因的方式對遺傳病實行基因療法;我們可以延緩甚至精確控制衰老的過程;我們可以事先選擇我們的孩子應該由哪個精子細胞與哪個卵子細胞結合而成;我們可以通過簡單的基因組掃描而大致了解新生兒的性格和智力;通過了解基因與環境的相互作用,我們可以「設計」一個人的最佳生活環境以最大限度地保證他的身體與心理健康。我們將要進入一個「勇敢的新世界」。在這個新的世界里,隨著新的生物技術與觀念而來的是新的倫理問題。科學技術本身是沒有對與錯之分的,科學知識與技術的出現也是無法被禁止的。但是,新的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如何使用它們,後果可以有天壤之別。最明顯的例子是原子核裂變與聚變,它們既可以成為長遠的能量來源,也可以成為毀滅地球的武器。在決策越來越民主化的社會裡,普通公民在怎麼使用新的生物技術以及怎麼獲取新的技術方面有越來越多的發言權,他們有越來越大的權力決定科學研究和技術應用的走向。什麼樣的研究可以進行、什麼不可以進行?基因信息怎樣被使用才公平,才能夠保證富人和富國不能剝削窮人與窮國的基因資源?一個人的基因信息是他個人的財產還是國家的財產?個人有沒有權利不了解自己的基因組成?有沒有權利不許政府了解自己的基因組成?在生育後代方面,如果胚胎有基因上的缺陷,父母和社會有多大權力決定胚胎的生死?有選擇性的生育(例如以人工受精方式製造多個胚胎,由父母根據基因組成從中選擇一個)是否符合倫理?能不能用基因組成作為標準來選擇配偶或僱用員工?怎樣避免「基因」歧視?轉基因食品在什麼情況下對人類是不安全的?轉基因食品是會傷害還是會造福發展中國家?我們是第一代需要考慮這些問題的人,而我們對它們的回答很可能對人類的未來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遺傳學的飛速發展也將改變我們對自己的認識。現代科學誕生以來,人類就變得越來越卑微。基督教告訴我們,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人類是萬物之靈,是受上帝眷顧的生物,我們的生活一直受上帝的指引。這樣的自我形象隨著科學的發展被一次次打破:哥白尼的日心說告訴我們,地球並不是宇宙的中心;牛頓力學定律告訴我們,星球的運行一旦開始,就不需要有一個神(或任何外力)維持;現代天文學告訴我們,不僅地球不是宇宙中心,我們的太陽系都不是宇宙中心,甚至我們的宇宙也許只是眾多宇宙之一。達爾文的進化論則告訴我們,人類與其他動物相比,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們都來自共同的祖先。人類與其他物種基因組圖譜的繪製,使得我們能夠直接比較我們與其他動物之間的差別以驗證達爾文的學說。現在已知,從大腸桿菌到人類,幾乎所有生物都使用著相同的生命密碼;從基因上說,我們與黑猩猩之間的區別比大猩猩與黑猩猩之間的區別還要小!遺傳學對於人的行為、智力與性格的研究還發現,人的行為、性格和智力,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基因決定的。這對「人是萬物之靈」的說法構成了一個新的打擊:如果我們的性格與行為是由基因、由我們體內一系列的化學反應所決定,那麼我們是否只是一台自動化機器?我們到底還有沒有自由意志?如果有,那麼遺傳學的發現又說明什麼?如果沒有,我們每天都有的那種實實在在的我們自己決定自己行為的感覺又是什麼?通過思考由遺傳學成果引出的這些哲學問題,我們必將對「我們是誰」、「我們從何處來、向何處去」、「我們存在的目的是什麼」這些千百年來哲學最根本的問題有更深層的理解。人類在發現自己與其他動物相似性的同時,也成為了這個星球上第一個也可能將是惟一一個發現了自己生命的秘密並有能力修改大自然的設計的物種。人類通過變得卑微而變得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