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她捧著那杯茶,有些怔忡,只聽到自己說。

「我以為王老闆是個大善人。」

他抬眼,瞅著她,「我以為你早該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對這句話,她無言以對。

身下的大船,緩緩行過水麵,她看著窗外遠處的景色,聽見自己再問。

「王家……」她頓了一下,才拉回視線,看著他:「還有活口嗎?」

「沒有。」

「為什麼?」只是因為他們反他嗎?有必要做得那麼絕嗎?可這念頭才冒出來,她又想起王天鳳箝抓著她脖頸的那一刻,教恐懼爬上了身,讓她身子微微僵硬了起來。

眼前的男人瞅著她,不答反問。

「你真想知道?」

溫柔張了張嘴,卻沒吐出聲音,半晌,才有辦法道。

「不,我想……」溫柔苦澀的笑了笑,啞聲說:「我並不是真的想知道。」

她放下了那杯未曾沾唇的茶,反正她的喉嚨也痛得喝不下。

「那麼,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周慶撫著杯沿,揚起嘴角,噙著笑。

「你有看見我攔你嗎?」

她沒有。

所以她起身,朝外走去。

甲板上,墨離等在那裡,她看見他,只啞聲開口。

「我要上岸。」

墨離的視線越過了她,落在身後,她知道他在看誰,他在看周慶,等那男人給他指示。

顯然周慶點了頭,墨離抬手示意手下靠岸。

船舫緩緩朝岸邊碼頭駛去,在這期間,她一直感覺得到身後男人的視線。

她沒有回頭,腦海里卻始終響著他方才問的話。

怎麼,怕了?

她應該要怕。

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把周遭的一切都算計利用在其中,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他手上的一隻棋。

他不是她可以與之相處應付的人。

她應該要怕。

如果她還想要保住自己這條小命,她就該怕。

船靠岸了,她上了碼頭,走開。

她一路走回小別院,因為頭仍暈,她走得很慢。

天亮之後,路上行人漸增,她知道自己身上的大紅嫁衣有多顯眼,但她也顧不得旁人的指指點點。

回到小別院時,翠姨和雲香已經在那裡,看見她,翠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忙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哪傷著,急著問她究竟是被誰擄去。

她簡單交代了幾句,只說是被周慶救的,也弄不清是誰綁了她。溫柔問她倆為何在這,才知道那女人在她被綁走之後,就讓人把翠姨和雲香趕了出來,翠姨本不願離開的,但丘叔要陸義先帶她和雲香回來待著,他會去打聽消息。

翠姨見她腦袋磕了一個包,脖頸上還有著嚇人的紅痕,淚又掉了下來,忙替她換下了殘破的嫁衣,還要陸義燒了水,讓她可以凈身沐浴。

她其實沒那個力氣,可她順著翠姨的心意,翠姨被嚇壞了,雲香也是。

因為撞傷了腦袋瓜,她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幾日。

那幾日,雲香都同她擠在一張床上,去哪都跟著,抓著她的衣角,像是怕一眨眼,她就會不見了一般。

每回醒來,她都會聽到丘叔帶回來的一些消息。

吳家確定是垮了,溫家也是,王家被減了門,官府已派捕頭查案追兇。

查什麼案?追什麼凶呢?

這城裡每個人多多少少都知道王家的案子是誰幹的,甚至也有小道消息在傳,就連吳家倉庫被燒,怕是和周家父子也有關係。

可每個人心裡也都明白,這案子只會不了了之。

她聽著丘叔帶回來的消息,什麼也沒多說,只是要翠姨、丘叔和陸義還是把行李收一收。

那天夜裡,雲香同她窩著,悄聲問。

「咱們這會兒還要走嗎?」

雲香眼不好,也不愛說話,剛來時就同陸義一般,就像個啞巴,對旁的事幾乎不太關心,可久了,她才發現這丫頭,不是笨呆蠢傻,她這般安靜是有原因的,雲香是聰明的,一直很聰明,比一般同齡的姑娘要聰明許多。

難得她會這般粘著她,教這些日子心裡的悶,散了些。

「嗯,這兒我待不下去了。」溫柔撫著她的小臉,看著她氤氳的雙眼,道:「那日我穿著嫁衣回來,不少街坊都瞧見了,人人都知我被賊人綁走,我名聲已經敗壞,再在這兒留著,不過只是惹人閑話。」

她算是毀了,可雲香還有大好人生,若繼續待在這兒,也只是讓人說三道四罷了,不如依照原定計畫,遠走他鄉,重新開始。

不用詐死也好,省她一回事。

只是讓人來搶親付出去的銀兩也要不回來了。

原以為,一切該就此底定,豈料要離開的前一天,丘叔卻急匆匆的跑回來告訴她,老爺死了。

「死了?」

溫柔一怔,呆看著丘叔,還以為自己聽錯。

「昨兒個夜裡,老爺捂著心口倒在地上,雖然夫人飛快派人去請了大夫,但大夫趕到時,已是回天乏術……」

她有些恍惚,坐在椅上久久無法回神。

後來,她不是很記得中間的過程,只知自己趕回了大宅,原以為那女人會連門都不讓她進,大門卻沒人擋她。

她走進屋,偌大的屋宅里,不知何時,早被人搬空,屋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人拿走了,要不就被債主貼上了封條。

丘叔告訴她,原本上百仆佣跑了,帶著能當工錢的東西全跑了。

她往主屋走去,在那兒看見了那躺在床上的老爺,和在床邊哭紅了眼的女人,還有那跪在一旁的三位小姐與少爺。

女人正在替死去的丈夫擦洗身子,邊哭邊不斷的喊著死去丈夫的名字,四個孩子也哭得停不下來。

溫柔看著那一幕,忽然間,覺得自己根本不應該在這兒。

她是個外人。

在這裡,她就只是個外人而已。

她退了出去,想回去,卻遇見了前來討債的人。

屋裡哭聲不停,哀哀切切的,她可以走開的,最終卻仍不忍心的問明了欠款,掏錢打發了那債主。

屋裡躺在那裡的人,再怎麼樣,是她親爹,那幾個孩子,是她弟弟與妹妹。

於是,她要丘叔找出溫家的帳本,處理了一個又一個前來討債的債主,又自個兒再到棺材行買了棺材,親手到大門外,掛上了白燈籠。

喪家晦氣,有人遇喪便不討債,但也有人見了還是硬上門來,她能處理的,就自掏腰包處理掉,不能處理的,就告知會賣掉大屋把債務清償。

她在短短一個月之內,清算了家產,把田地、大屋全都賣了還債,只把小別院留了下來。

對她賣屋賣田的事,那女人一句也沒吭過,八成也是知道這事她自個兒處理不來。

清償了債款,余錢其實還有數十兩,她本要把銀兩給那女人,但自從爹死後,那女人整天都窩在床上哭,常常連飯也沒吃上一口,也沒下過幾次地,即便被迫從大宅搬到了小別院,女人依然整天蜷縮在床上,病懨懨的連孩子也不顧了。

看著無辜的年幼弟妹,溫柔清楚她若只是把錢留下走人,不用多久,那些錢就會長腳跑了,這女人和這幾個孩子很快就會流落街頭。

更別提,她其實早把自己之前攢的錢,全都拿出來還債辦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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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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