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雙更)
晏千秋看著沖虛子風風火火沖著自己飛了過來,這才放下心前去接應他。
沖虛子原本一直背在背上的那把長劍如今被他抱在了懷裡,包裹有些凌亂卻仍然沒有被拆開來的模樣,老遠就瞅見了晏千秋,他砸了咂嘴道:「千秋怎麼回事,你怎麼還沒走?」
晏千秋見他毛髮凌亂卻未見損傷,鬆了口氣,笑道:「我在此地等你一同回去。」
沖虛子知曉她是擔心自己甩不開那群魔族,特地在這裡等他,見他安全才能放下心來,心中有些感動,嘴上卻仍不饒人,嘟嘟囔囔道:「等我做什麼,萬一我把人給你引這兒來了呢,盡會做些傻事兒……」
「是是是。」晏千秋忙不迭的應道。沖虛子的這個碎碎念她可是早有見識,可不比他身後那把劍弱多少,趕緊先應了再說。
她嘴角帶著幾分笑意,可眼睛中卻毫無笑意,她看著沖虛子目光卻又穿透沖虛子看向了浩氣堂的地方。
她心中有事。
沖虛子這才發現,還少了一個人。
顧愈明不在這裡。
千秋竟然將那個小子丟下了?
沖虛子摩挲著下巴,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依照晏千秋的性格,這個決定做的可不容易呢,如果不是魔族大軍來了,只怕晏千秋今日修為用盡也要將顧愈明帶出來吧?
不過,沖虛子倒覺得這魔族大軍來的正是時候,沒把顧愈明那小子帶出來真是好,哼,那小子也活該吃上一虧,吃一塹長一智,得些教訓才好。晏千秋都將這小子寵的不得了了,再捧在手心裡下去,怕是永遠都斷不了奶。
心裡這樣想著,沖虛子就留著心眼沒問顧愈明的下落,也沒有問晏千秋的打算,只是抬了抬眼皮話鋒一轉道:「毀了那東西時,你也受了傷。」
晏千秋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道:「嗯,反傷。」
沈泠練出來的法器若是能輕易就毀掉,那也不是人人爭而要搶奪的法器了。毀掉步步生蓮著實廢了她許多修為,掙破法器結界的同時因為反傷也暗損了她幾處經脈,除卻修為的損傷,更讓晏千秋身心俱憊。
她親手毀掉了屬於自己那段美好的過往,四分五裂。
若不是如此,她今日也不會善罷甘休。
晏千秋暗暗嘆了口氣,轉而笑道:「我需要回摩羅山休整一下。」
沖虛子「哼哼」了兩聲,晏千秋真不傻還知道該退則退,該休則休,他還真怕千秋說出立刻就要去救顧愈明的話來了:「算你聰明,知道現在該做什麼。」
晏千秋一眼就看出來沖虛子在想些什麼,無奈的笑了笑道:「我還沒有蠢的拿自己的性命前去開玩笑,現在送上門去,不正是給別人送把柄的時候?」
沖虛子滿意的哼了兩聲:「此次休整不閉關三個月怕是不能出關,去摩羅山也好,我自會替你守著,你只要放心閉關便好。」
晏千秋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道:「三個月太久了。」
三個月當然太久了,沖虛子本身就不想讓晏千秋這麼早去,他耷拉著眼皮,勉為其難道:「那就兩個月吧,不能更少了。」
晏千秋抬了抬頭:「兩天。」
沖虛子差點以為是自己耳朵壞掉了,他臉色大變,下一刻幾乎是吼了出來:「什什什什什麼?!」
晏千秋看了他一眼,重複道:「兩天。」
「你瘋了晏千秋。」沖虛子只想衝過去拉著晏千秋的領口質問,「兩天只夠你恢復六成的功力,如今你的下落已經暴露,無論是修士還是魔族都在盯著你,只要你一出現,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
沖虛子說的這些,晏千秋都清楚極了。兩天不過堪堪能將幾處暗損修復的無差,那耗損的功力卻決計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恢復。
可是,她等不及了。
「我給顧愈明布下的結界最多只能撐三天。」晏千秋開口道,「那幫修士一定會在這三天內想方設法的突破那道結界,只怕三天也未必撐的過。兩天已經很冒險了,我不能再拖下去。」
「顧愈明?又是為了顧愈明!」沖虛子臉色鐵青,「若是早知有今日,當年你將那孩子帶回來時,我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將那孩子活活掐死!」
「沖虛子……」沖虛子一片赤誠之心,晏千秋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這次讓他吃點苦頭又怎麼樣,你何苦拿自己的安危去拼這一次?」沖虛子恨鐵不成鋼道,「在沒有性命危險之前你姑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何苦事事都要自己去做?現下你的情況已經不比之前,這是要冒多大的險你知道嗎?只怕事發起來,我老頭子也救不了你!救不了你!」
「沖虛子我知道你關心我……」晏千秋動容道,「可是你想一想,我不過是天地間的一個逃犯,難有容身之處,正魔兩道皆追殺我,懸賞我這頂項上人頭。即便是這樣的我,還有你能一片真心相待,拚死相互。」
沖虛子怔怔看著她,看著她的眼角不自覺的漸漸泛紅,聲音漸漸哽咽,斷斷續續的語不成調:「可這天大地大,顧愈明不過孤身一人,如今身敗名裂,正道不恥,魔族不護,除了我,還有誰救他?除了我,還有誰愛他?」
自認識晏千秋這麼多年來,沖虛子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的一面。那無論何時都可以用一壺酒療傷的晏千秋,在月夜下將過往統統埋葬舉杯邀月笑對蒼穹的晏千秋,何曾有過哪次,會像現在這幅模樣?
情一字,究竟算什麼啊……怎麼就讓人如此,肝腸寸斷,處處難逃。
「我說過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會放棄他,他是我的徒弟,是我將他撿回來親自教導。教不嚴,師之惰,這是我的錯。」晏千秋閉了閉眼睛,「我已經欺騙過他一次,也已經放棄過他一次,我沒辦法再看著他那樣下去。」
顧愈明坐在地上看著她的那個眼神,揪的她的心一陣一陣的疼,像是針扎似的,從一個點放射出去,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那樣的顧愈明,晏千秋沒有辦法直視,也沒有辦法接受。
「我這次一定要將他帶回來。」晏千秋睜開了雙眼,眼眸中寫滿了堅毅,「除非他先放開我的手。」
沖虛子不再說話,只是和晏千秋並肩飛行,沉默的看著摩羅山頭距離他們越來越近,極淵深潭在下折射出魅惑人心的光。摩羅山界仍是如此平靜,平靜到,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誰能想到,為了維持這樣的平靜,晏千秋犧牲了多少。
良久,他突然嘆了口氣:「罷了罷了。」
晏千秋微微怔愣,卻聽得他繼續道:「你執意要去,我怎麼可能攔得住。」
「只是希望你能記住,晏千秋,」沖虛子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管怎麼樣,摩羅山都是你們最後的陣地,只要我老頭子還在這一日,就沒人能在摩羅山地界,動你,還有顧愈明,分根毫毛。」
晏千秋目光深處隱隱有著流光閃爍,她「嗯」了一聲,重重點了點頭。
「走吧,老頭子送你一壺酒,之後你趕快閉關,兩日之後,希望你能將顧愈明那混小子帶回來。」沖虛子甩了甩袖子,留給了晏千秋一個背影,「記住,全身而退。」
「我在此地等你們。」
晏千秋接過從空中扔過來的酒罈,拆開后一陣濃香怎麼也攔不住的鑽入鼻端,嗅的她眼睛一陣一陣發酸。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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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千秋覺得身體有千金重,拖著她的腿不斷墜落,黑暗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將她全然包裹,無處遁逃。
受了傷的她恨不能這次就這樣沉睡不醒,再也無法醒來。可冥冥中還有什麼在催動著她抬起頭去,還有人在等著她,等著她的到來。
「顧愈明……」
那樣熟悉的陰冷又潮濕的味道又鑽入了她的神識中,她只覺得疲憊無比,甚至懶得再睜開眼睛去確定究竟自己是不是又跌入了那似幻非幻似夢非夢的密室中。
又來了。
晏千秋其實心中早有所料。
那神秘的戴著銀色面具的男人和那間神秘的暗室次次都出現在她心神不穩的時候。這次她受了這麼重的傷,如若不跌進這個鬼地方只怕她自己都覺得奇怪了。
心中早有了計較,這次的晏千秋顯得淡定無比。她甚至無力再去糾結自己是否還被穿透琵琶骨釘在那冰冷的牆壁上,也無力再糾結那個人究竟是誰,她只心心念念著一件事,就是怎麼能從這裡出去。
她絕對不能在這裡耽誤太長的時間,顧愈明還在外面等著她。
這樣想著的晏千秋艱難的挪動了一下肢體,她半個肩膀被釘在牆壁上,雙手雙腳被牢牢拴住,只要一動就會發出鐵鏈碰撞的「噼里啪啦」的聲響。
好像比上一次來的時候還要凄慘幾分啊……晏千秋不禁苦笑了一下,至少那個時候她的雙手雙腳還是自由的。不知道下次再來的是她是什麼模樣?只怕不是要被五馬分屍了吧?
她輕輕咳了咳,喉嚨有幾分乾澀:「有沒有人——」
一出聲,彷彿拉鋸似的聲音著實嚇了晏千秋自己一跳,不僅境遇凄慘了幾分,怎麼連聲音都變得那麼難聽了?這未免也太嚇人了!
想著自己要做的事情,晏千秋硬著頭皮閉上眼睛大喊大叫道:「有沒有人過來!有人的話就快給我滾出來!」
果然,不一會,清風微動,細小的髮絲略過她的耳畔,晏千秋睜開了眼睛。
她如願以償的看到了那個戴著銀色面具的男人。
那個男人身上比之前又多了幾分戾氣,他站在晏千秋的面前唇線緊抿有著幾分冷硬的弧度,還有著些許的不耐煩。
也是奇怪了,晏千秋分明看不見他的臉,卻清楚的感覺到了這個男人渾身上下暴露的「不耐煩」三個字。
自己被莫名其妙困在這裡,不過是喊了幾句,他倒是顯得不耐煩了。晏千秋有些沒忍住想要翻個白眼,開口道:「怎麼了?你把我弄在這裡,我還沒有顯示出不耐煩呢,你倒是先給我臉色看了,啊?」
她這教訓人的語氣跟和顧愈明說話的時候一模一樣,戴著面具的男人聽到了微微愣住,那微小的不耐煩也輕煙似的消散了。
他盯著晏千秋看了一會,才慢吞吞的開口:「你怎麼沒有不耐煩?分明前幾次滿臉的不耐煩,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了才好,我可曾說過你什麼?」
晏千秋揮了揮手上的鏈子,卻不小心牽扯到了肩膀,痛的齜牙咧嘴,「你還用說什麼?你做的這些還不夠嗎?」
戴著面具的男人盯著那鐵鏈子看了會,不知道為何目光中隱隱透露出了殺意。
晏千秋認慫了,她現在這樣真要打起來還不一定誰能打得過誰,保存實力對於她現在來說更重要。因此連忙安撫道:「誒誒誒,我可沒什麼別的意思,你別發狂,真要把我打死了,可就沒有折磨我的快感了。」
聽到晏千秋說這句話,那男子眼神一滯,連帶著呼吸都頓了一下。這反應讓晏千秋有些捉摸不透,只能暗暗觀察著。
過了一會,帶著面具的男人冷笑了一聲:「我折磨你?」
晏千秋有些納悶了,將自己關在這裡的人是他,每每還要擺出一副不得了的樣子,怎麼了?她被弄成這副死樣子了都,就不信自己還能給他委屈受了?
「晏千秋。」那人突然走上前一步。
晏千秋心中一顫,連忙道:「誒,你幹什麼?別亂叫我名字。」
「別再睡過去了。」那人果然停住了腳步,「你每多睡一天,外面的情況就要更惡化一天……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還能護你……多時……」
他的聲音到後面越來越小,晏千秋想要湊過去聽一聽,卻將手腳上的鏈條晃動的聲音越發的大,反而將那男子本來就小的聲音完全遮蓋去了。這下好了,完全弄巧成拙。
算了,反正對於這個男人究竟在說什麼晏千秋也不是很想知道。她下意識的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試探道:「這位大俠……」
那男人驀地抬頭,眼神亮的驚人。
晏千秋難免身形一縮,想到顧愈明還是硬著頭繼續道:「雖然我知道這般懇求實在是痴人說夢天方夜譚,可我仍然要試試。只因為……」
「只因為什麼?」那人問道。
「只因為我有個徒弟。」
「什麼?」
這一刻彷彿連空氣都靜止了,晏千秋遲遲不敢抬頭去見面前那人:「我有個徒弟,是我親手帶大的,是個男人,估計也跟你差不多大吧。」
說到這裡,晏千秋突然打開了話匣子:「他從小就又聽話又懂事,我讓他往東他就絕不往西,我往他往南他就絕不去北。我若是不在,他就乖乖在原地等著,害怕的時候連哭也不會就會緊緊抓著我的袖子,懂事的讓人心疼。」
「可我這個師父實在不知道每天在做些什麼,他心中藏了那麼多事我卻從來都不知道,只會喝酒打架。直到有一日他在外面被人算計了,我連救他的能力都沒有。我還說過,要護他一世周全……我說過,絕對不會放棄他……」
說著說著,晏千秋就覺得自己的視線中一片模糊,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確實是個很糟糕的師父,對吧?」
「可是他現在被人抓走了,我不能放著他不管。」晏千秋低著頭,以她自出生以來最低的姿態哀求著,「我知道這很可笑,可我真的希望這次你能放過我一馬,就快要來不及了。我的結界只能護他三天,再晚一些就要來不及了……」
「不管怎麼這次我得把他帶回來,我得把他帶回我身邊。」
說完這些話,晏千秋如釋重負,那塊一直壓在她胸口的大石頭彷彿一瞬間被無形的斧錘砸去,她靜靜等待著最後的答案,就像是一個囚犯等待屬於她的最後的審判。
不知道過了許久,也許不過一瞬間,只是晏千秋覺得時間變得分外漫長,她才聽到那人慢慢開口,聲音也有著幾分顫抖:「你那徒弟……叫什麼名字……」
晏千秋覺得心裡有些詫異,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顧愈明。我也只有這一個徒弟。」
那戴著面具的男人低低的笑了出來:「顧愈明……呵呵……那真是個好名字……顧愈明……」
「你也聽過他?我聽聞他在修仙界頗有威名,原本也是龍姿鳳章的青年才俊。」說到這裡晏千秋頓了頓,臉上一片灰敗,「是我的原因,連累了他,害得他身敗名裂。」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去救你的徒弟?」那人問道。
晏千秋覺得有些累了,她鮮少會低頭和別人說話,也從來沒有如此低聲下氣。因為勉強抬起頭,將頭枕到了自己沒有被釘住的肩膀上,喘了口氣道:「說來你可能不信,當我離開這個地方時,我便還是原來那副完好無損的樣子。雖然當日作戰時因為毀了件法器而受到重創,不過對付那幫修仙界的宵小還是勉強夠用的。」
「那你那徒弟,最後究竟是救回來了,還是沒有呢?」那人垂了眼眸,語聲淡淡的問道。
晏千秋大惑不解,皺起了眉頭道:「你這人的問題真是奇怪,我還沒有去救怎麼知道是救出來了還是沒救出來?再說了,只要我去,還有我救不出來的情況?!」
這問題實在有些不知所謂,晏千秋心中「蹭」的竄上了幾縷怒火。已經這樣了,還是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難道真的只剩下硬闖這個選擇了嗎?硬闖晏千秋倒是不怕,只是硬闖不知道要消耗自己多少實力,不知道會不會耽誤去救顧愈明?
「也對……」那人悠悠然的抬起了頭,「你若是救出來了,又怎麼會有今日的你,又怎麼會有今日的我?」
晏千秋渾身如墮冰窖,她不敢置信的抬頭:「你……你說什麼?」
「事到如今,你還在瞞著自己,晏千秋。」那人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來,「你曾說過,這世間沒人能騙的了你,除了你自己。可就是這個『自己』,竟然騙了你那麼多時日。是昏昏欲睡就能讓你逃離現實,逃避不不想接受的現在么?」
那人驀地抬起了晏千秋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著自己的臉:「當日有沒有救出顧愈明,你心中難道沒有一點印象?還要在這裡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晏千秋看著那泛著冷光的銀色面具,唇畔不自覺的顫抖。那牽制住自己下巴的觸感實在太過真實,燙的她只想要掙扎逃脫。
這一切事情……
究竟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
「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我么?」那人鬆開了手,隨著「啪啦」一聲,拴住晏千秋雙手的鐵鏈應聲而斷,「既然如此,就讓你自己揭開這個秘密吧,晏千秋。」
「讓你分明,什麼是夢境……什麼,才是現實。」
晏千秋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亂了,她渾身微微顫抖起來,幾乎要聽不懂眼前這個人說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自己一句話也聽不懂?究竟是為什麼?
她抬起了手,胳膊比千金還要重。那肩膀上的傷口似乎也沒有什麼用了,什麼沒有辦法阻礙她將手搭在了那人銀色的面具上。
淚水不自覺的從晏千秋的眼睛中奪眶而出,她無遺自持,雙手顫抖的幾乎沒有辦法捧住那面具的邊角。
比月色更清冷的面具,連邊角都像是刀鋒,割的她心疼。
晏千秋緩緩抬起面具——
那張熟悉的面孔緩緩出現在她的面前,仍舊是那般面容雋秀,飛眉入鬢,可如今,那孤絕傲岸漸漸退去,卻留下了滿面風霜。
正是顧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