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千年一嘆(3)
歌未竟,東方白。詩人以詠史的形式,透徹地表達了甚至是總結了自己的歷史觀。但這又是激情的醞釀,形象的思維,詩意的總結,好似在文明峰巔對文明河谷的俯瞰。不是嗎?開篇就讓讀者聽到天邊傳來的悠遠天籟,百萬年前的人類從童年走來。人猿相別,石具鐵器,刀耕火種,人類進化的艱難過程被濃縮為幾幅極具情態的畫面,宏大的詩意滄桑一步步把讀者籠罩。瞬間,詩人一下子亮出了自己的高度—「不過是幾千寒熱」。含而不露的平靜下面,是沉雄的底氣。混沌的史前文明,就這樣輕輕拂過了。接下來,歷史厚重的鎧甲打開了,冰山融化了。一覽無餘的歷史原野上,展露出連綿不斷的戰爭,部落之間、民族之間、國家之間和階級之間的戰爭,更展露出讓人震撼的斑斑血跡。這不是一般書生的驚世駭俗之論。也不是單純史家從故紙堆里淘出的無奈浩嘆。這是沉澱著不凡經歷的革命家、軍事家和政治家,在歷史的觀照中得出的一個宏大結論。曾有多少神話、史詩、戲劇、傳奇,以及市井小說,把對壘、衝突、爭鬥作為永恆的題材。更不用說軍事、政治、經濟各個領域更為實際的活動演繹了。說中國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或許有些絕對。但基本事實如此。權威的《中**事百科全書》記載:從戰國到清代2300多年的時間裡,據不完全統計,大小戰爭就有1800多次。如果一場戰爭平均打一年,那就佔了1800多年,何況有的戰爭常常持續幾年甚至幾十年。熟讀《資治通鑒》的**,在青年時代的一則讀書筆記里欣然寫道:「吾人覽史時,恆讚歎戰國之時,劉項相爭之時,漢武與匈奴競爭之時,三國競爭之時。事態百變,人才輩出,令人喜讀。至若承平之代,則殊厭棄之。」在晚年的一次閑談中,依然表示:《資治通鑒》那是一部「相砍書」。「相砍」的結果是,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這是**闡發的有名的歷史觀。然而,在青燈黃卷之下虛擲生命的古代讀書人,有多少是這樣看待歷史的呢?**發現,歲月在史書的編排中失去了真實。一代一代的修史,一代一代的讀史,重複著宮闈演變,重複著帝業興衰,重複著隱惡揚善,重複著偏見與不公。一部漫長的二十四史,遍布**的懷疑和詰問。他要向歷史挑戰了。是帝王將相、英雄豪傑創造歷史,還是被正統史書所不容的盜跖、庄、陳勝、吳廣這些揭竿造反的奴隸和底層的民眾創造歷史?**的答案是:一部二十四史的風流人物,應該從這些「奮起揮黃鉞」的底層造反者說起。這與中國革命的經歷和**自身的作為是吻合的。回想當年—「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正是他揭竿起義的根本原因。「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干」,也正是他擁有力量和自信的所在。**把歷史進步的最高法則,歸於人民:「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動力。」**把最高的讚美和最熾烈的虔誠,獻給了人民:「六億神州盡舜堯。」古人期期嚮往而不可企及的最賢明的英雄,應該到哪裡去尋找?他們近在眼前,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億萬群眾—「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這是**晚年的名言。「歌未盡,東方白」。欲說還休的**,讀史的沉重思索還在延伸,借用詩詞來展露史觀的靈感和熱情,繼續迸發。中國歷史上儒家與法家這兩大政治思想和實踐派別,進入了晚年**的視野。這兩個派別的分歧,主要在重禮治還是重法治,重懷柔還是重權威,重王道還是求霸道,厚古薄今還是厚今薄古。孔夫子與秦始皇兩個人分別是這兩方面的代表。而孔夫子的代表性主要在思想禮儀方面,秦始皇的代表性主要在實踐功業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