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趕車的老漢現在可比馮初晴還要幽怨,今天趕車的人實在不多,聽這個抱孩子的小娘子問九隴縣,想著自己就是要回縣裡的家中,這才毫不猶豫就拍著胸膛把人叫上了車,要不是現在聽人問起,他還不知道這小娘子的目的地是離九隴縣還有二十來里地的止馬壩,於是哭喪著臉回道:「前面再幾里路不就到了九隴的塴口鄉嗎?」
只怪事先溝通不良,整天不順的馮初晴已經無力計較,她靠向牛車邊上的護欄,氣沉丹田,吐氣出聲,「大爺,不管怎麽說,你收了我的錢讓我上車,就要把我送到止馬壩去。」
「你這小娘子怎麽這麽不講道理?之前你並沒說是要到止馬壩啊!我這馬車只到九隴縣城,你要是去止馬壩得在縣城重新找車。」趕車的老漢也沒辦法,看天色等到了九隴肯定得天黑,晚上趕車走道苦著呢。
看勢頭不對,之前作壁上觀的幾個人紛紛出言打起了圓場,最後雙方不得不各退一步,要是還有人上車要去止馬壩,趕車的老漢就多收五文錢把她送過去;要是到了九隴縣城都沒人上車,趕車的老漢也要負責給馮初晴找個住著安全的地方打尖。
【第二章返家艱辛路】
牛車吱吱嘎嘎過了西郊鄉,道路變得狹窄並崎嶇不平起來,終於在搖得人七葷八素的時候抵達了九隴離州城最近的一個鄉鎮塴口鄉,分成四條道的路口站了不少人,看到有牛車過來都紛紛動了起來,然而就在這時候,從另外兩邊小道上分別出現了一輛馬車和一輛裝著車廂的牛車,怎麽看配備都屬於空調車級別,一下子這分岔路口就有了馮初晴熟悉的公車站感覺。
先前和馮初晴搭話的那位老婦人就要在這邊下車,一邊下車一邊勸馮初晴乾脆去問問另外兩輛車有沒有要去止馬壩的,可馮初晴的脾氣就是倔,非要讓趕車的老漢送她去止馬壩不可。
別人都下意識往牛車內靠,她卻是抱著穗兒挪動身體到車廂板的邊緣,清了清喉嚨大大方方喊了起來——
「各位大叔大嬸、大哥大姊們,敞篷牛車高端大氣上檔次,徜徉在春日暖陽中能夠嗅到最新鮮的空氣、能夠聞到芬芳的花草香味,還有拂面春風讓人心曠神怡!最重要的是,敞篷牛車特價旅程,原價八文,這趟只要五文錢就能直達九隴縣城,六文錢就能到止馬壩鄉,八文錢還能到同濟鄉,這麽好的事情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名額有限,走得越遠越優惠!」
趕車的老漢臉都嚇白了,止馬壩他都不願意去,更別說同濟鄉了,然而看著人群因為馮初晴的這些話涌到了他這輛最差的牛車邊上,他最終還是住了口。如今來回益州和九隴的車馬是越來越多,他家本錢少只能繼續用著老牛套個木板車,一個冬天下來差點餓死,小娘子這一陣叫,能坐下十來人的牛車幾乎沒了空位。
馮初晴這樣的舉動在鄉下看來是十分出格的了,還好她梳著婦人頭,旁人也只以為她是趕車老漢家的什麽人,也就沒多說什麽。
下車的那個老婦人本來都走出了一段距離,聽著身後脆生生的女聲不由呵呵一笑,和身邊的同鄉說了馮初晴現下的尷尬情況,又低聲嘀咕了一句,「這小娘子倒是精明,要是僥倖能喚到一兩個去止馬壩的就不怕歇在外面了,可惜啊,這個時候就算是打算去遠點地方的也不會在路邊傻傻等著了。」
老婦人說話的聲音很低,卻是被和她錯身而過的袁漠聽了個真切,他個子極高,很容易就穿過熙攘的人群看到手中抱著個孩子、臉上帶著和煦笑容的馮初晴,原本大步流星的步子突然一頓,差點撞到路過他身邊的一個小個子男人。
「你走路不長眼睛啊?!」小個子男人剛剛開口便發現袁漠高壯的體形,縮了縮脖子就往邊上躲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人意料的是,袁漠竟然摸了摸後腦杓,憨笑著連連道歉。
「哼,下次小心點。」小個子色厲內荏地給袁漠讓了道,使得袁漠能堪堪趕上已經啟程的牛車。
牛車上,馮初晴正充當熱情的售票員幫趕車老漢收著車錢,可越收越沮喪,這上車的人全都是沒到九隴縣城就要下的,真真是浪費了她在路口的那番口舌。
正想著,馮初晴突然覺得身邊光線一暗,轉身時差點被嚇壞。牛車的速度是挺慢的不假,但也比一般人腳程要快些,誰知道這高個子男人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竟然和牛車走了個并行。
過了岔路口的道路更窄了,袁漠幾乎是走在路肩上,從馮初晴的角度看過去不過才到了他的腰部。
「那個……」背著光,馮初晴只能看出提著把木鋸、背著個工具背簍的男子年紀應該不大,一身褐色粗布短褐打扮,隨著大步邁出,修長的雙臂在身體兩側規律擺動,每一次的幅度都顯得乾脆俐落。
「這位大哥,你要是趕車呢後面還有,不趕車能不能麻煩你別走在牛車邊上,萬一碰著你可就不好了。」馮初晴考慮了半晌才試著建議了一句,說她畏懼惡勢力也好、沒膽子也罷,反正一個看上去就孔武有力的壯漢跟在身邊她就覺得心裡發怵。
馮初晴的話音剛剛落下,牛車內就傳來一聲嗤笑,「他袁木匠哪來的錢坐牛車啊!」
袁漠聞聲腳步一頓,頓時就落後了牛車兩步,馮初晴這下子能夠看清他的長相了。說來也真巧,袁漠一身古銅色的黝黑皮膚和此時商洛在滿益州城打聽的「古天樂」毫無二致,就連長相也相去不遠,臉龐稜角分明、劍眉濃黑、眼睛大而有神、鼻子高挺,只是少了酒窩和嘴唇稍厚。
馮初晴的眼神太過專註,以至於袁漠也忘記了同村那人的調侃,微微咧嘴露出個憨厚的笑容來,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為他增色不少,大大衝散了他高壯身材帶來的威脅感,反而覺得這男人挺憨厚溫暖的。
當然,這只是馮初晴的個人看法,並不代表牛車上別人也都這麽看,就像剛才嗤笑出聲的那個男人,隨著袁漠慢下腳步,牛車和他的距離漸漸拉遠,那男人就高聲說了起來。
「剛才那袁木匠是景山腳下古花村人,說來命也真苦,十二歲就被他爹娘送去給人做學徒,這一送去就是六年,每年他爹只去取他掙的工錢,絕口不提讓他回家的話來。在他十八歲那年,他爹在景山上打柴的時候失足摔落山澗,傷了個半身不遂,他娘這才讓他回來伺候。他倒是孝順,連著他爺爺、奶奶三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都一起照顧了,可惜他娘還是受不了,和離改嫁給同濟鄉的一個鰥夫,好在最老的兩個去年先後挺不住死去了,剩下他爹一個倒也不算艱難。」
「這還不難啊?嘖嘖,他媳婦才命苦呢。」
牛車裡現在是自動分了男女各一邊,那邊男子話音才剛落,這邊便有個小媳婦模樣的圓胖女子咋舌,想必是方才見著袁漠長相不錯,這才有此感嘆。
「他哪裡有媳婦啊!他家裡還有兩個兄弟一個妹子呢,幾張嘴都靠他養著,他娘改嫁的時候是賣了田地走的,去年為了埋兩個老的在村裡還借了不少錢,這不都還沒還完嗎,房子倒是有幾間,可惜想賣都沒人買。」說到這兒,那男子好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裝模作樣的說道:「哎呀,說來我和他還是同村,見著他這樣也覺得滿可憐的,要是這位大姊有什麽姊妹,回頭記得給袁木匠介紹介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