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第二卻放棄了高中?

全校第二卻放棄了高中?

中國是一個資源匱乏的國度,也是一個災變頻繁的國度,天災**,戰爭起義,災民蜂擁。為了生存,奪取僅有的資源,人們勾心鬥角、互相殘殺,連打手、劊子手這樣謀生的活也爭著去做,自由主義學者任不寐因此提出了著名的「災變論」。礦產是資源,大家都去爭奪。同樣,教育也是資源,大家也去爭奪。我的父親死於礦產資源開掘,我則多年受制於教育資源、經濟資源,在底層鬱郁多年。如果說父親罹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劫難,那麼放棄高中、選擇技校則是第二次劫難。它使我在象牙塔外艱難跋涉了10多年,歷盡風霜雪雨。我們所在的煤礦在全國煤炭系統小有名氣。煤炭的煤質非常好,是優質鍊鋼煤。因此,即使在多年後很多煤礦陸續倒閉時,我們煤礦依然是礦務局的骨幹礦,一枝獨秀。煤礦地處小鎮,距離邵東縣城、邵陽市中心都不遠。煤礦下屬的礦區、工廠分佈比較零散,方圓十多里都是。礦里人與鎮里人大多數時候相安無事,尤其每逢趕集時,街上都是農村的銷售者和煤礦的購買者。不過近年來矛盾比較多,農村的小煤窯將大煤礦包圍、蠶食,經常為煤發生衝突,甚至打群架,常有人死傷,礦里得組織「護礦隊」。我和母親剛遷到煤礦時,最先住在「臨時招待所」。說是「招待所」,其實徒有虛名。因為「招待所」幾年前便已改為家屬住房,居住條件比住宅差多了。「招待所」有兩層,每間房獨立,沒有廚房,做飯只能在走廊,廁所公用。隨後,哥哥、姐姐陸續也來了,一間房子住不下,我們便租了農村楊家院子的房子。一同租住的還有一位姓蘇的阿姨。她愛人也是在井下事故中遇難的,膝下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年齡與我們兄弟相仿,我們叫他們「桂妹子」和「科伢子」。兩家人同病相憐,孩子們情同手足。我們在一起捉迷藏、踢「電報」、跳皮筋,歡笑聲漸漸在院落響起。我一如既往地頑皮,摔跤、打鳥、爬牆,一刻都靜不了。有幾次,我還拿籮筐把自己罩住,在裡面唱起花鼓戲來,小孩子們咧著嘴大笑。母親也下過井,雖然時間不長。「鐵罐筒往下放的時候,心『嘭嘭』直跳,真擔心纜繩斷了。在井下,就靠礦帽的一個小礦燈照亮。先不說幹活,在井下高一腳低一腳走到掌子面都很累了。」母親嘆息。想起當年父親就是這麼工作的,她眼淚就出來了。母親後來一直在食堂工作,「那些『窯古佬』(即礦工)真可憐,有的買5分錢白菜就吃完2缽飯。我打菜時,總是多打點給他們。」母親雖性子急、脾氣躁,但僅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她回憶「鬥地主」時也說:「地主公、地主婆被脫掉衣服,捆在樹上打,用水淋,有的就這樣被整死了。其實他們也很可憐,錢不多,吃飯時也吃不飽,常閉著眼睛放下碗筷。」我們一家5口靠母親每月36元的工資和父親的每月20多元的撫恤金生活。那時,奶奶還健在,她和伯父生活在農村,其生活費用也包括在撫恤金里,我們生活極為艱難。當時,中國的改革開放剛起步,煤礦生活根本不比農村好。很少有葷菜吃,能吃上一個燒餅、半邊蘋果、一包紅姜,我就非常幸福了,至於楊梅罐頭、桔子罐頭,都是在好幾年後我生病時才能享受到的「高級」補品。母親最疼我,隔三差五叫我去她工作的食堂吃飯。好心的食堂叔叔、阿姨給我打的菜比平常都多,那蒸籠里噴香的飯、缽子里油澄澄的肉,很多年來令我回味無窮,想想就流口水。小孩上學的年齡通常為7歲,可我始於8歲。其實6歲尚在農村時,家裡就試著送我到小學念書,班主任是我表姐。可我特不聽話,野性難馴,老師們根本管我不住,母親打我罵我也無濟於事,上了幾天便作罷。遷到礦上時我7歲,已是1979年10月,錯過了上學報名的時間。於是,第二年,我才得以走進礦子弟學校。不過,雖然沒去上學,但我5歲時就開始識字、算數、看故事書。通過「自學」,我已經有了較「深厚」的功底。報名時,54班的班主任塗老師要大家數數,從1數到10。我仰頭望著她,眨巴著眼睛,一口氣數到了100,樂得她合不攏嘴,從此我就成了她最寵愛的門生。說來也奇怪,就是從進入學校的第一天起,我立馬換了一個人,完完全全是一個乖孩子。老師上課講的內容我全能理解,所以成績蠻好,期期都是班上第一名,小紅花、獎狀貼滿了牆壁。我被評為邵陽市三好學生,參加礦務局的語數競賽拿過前幾名。學校提倡「學雷鋒做好事」,一次,我在操場撿了個錢包,看都沒看就興沖沖跑到大隊輔導員辦公室,把錢包交了公,輔導員專門在全校大會上表揚了我。老師們把我樹立為班上的楷模、典型,每天都要表揚我一兩次。我心中暗喜,但仍然端正坐立,雙手交叉背於後,絕少表露出來,也從不驕傲自滿。可見,表揚使人進步。我的成長經歷絕對同表揚分不開。我的榮辱觀、自尊感、好強心可能就是那時候通過表揚建立起來的,並在隨後的歲月里一直指導著行為。「三歲看到老」,我覺得很有道理。年少時非常單純,一旦喜歡某樣東西,總是格外投入,幾可用「痴迷」兩字形容。我很喜歡看書,《故事會》、《民間文學》是我和二哥的最愛。前者一角八分錢一本,後者三角一本。每期我都攢錢買下,每天看幾個故事,不忍一次看完。看完後過段時間又會重讀,並把書上的歇後語、諺語、成語、謎語用筆記本抄下來。我也特別喜歡小人書。礦里有兩個擺小人書的攤子,斜立在牆邊,再擺好些矮凳子在地上。看一本通常是兩分錢,我在那裡看完了《西遊記》、《水滸傳》、《興唐傳》、《岳飛傳》、《楊家將》、《薛剛反唐》、《一千零一夜》,及大量古代神話、偵破小說、戰鬥故事、狐鬼傳奇。這點,同小時候的崔永元很像,他在《不過如此》中將喜歡連環畫的人稱為「連友」。而多年後,我放棄了同這位「連友」成為同事的機會。我對戰爭、偵查題材的小說情有獨鍾,並由此產生了一種豪情主義傾向,英雄主義傾向。我希望長大后能成為一名將軍,兼具文韜武略,指揮千軍萬馬。要不,當一名刑警也行,專破大要案,抓壞蛋,救美女於水深火熱之中。其實,每個小男孩心中恐怕都會有這麼一個夢想,夢想能夠成為英雄豪傑,夢想能夠叱吒風雲。母親仍常常哭,她一哭,我們就不知所措。哥哥有時借故走開了,我有時就站在床頭勸她:「你莫哭了,哭得我們都難受」。那時我還做一件「分特」(faint)的事:給母親講故事,逗她開心。我把從《故事會》、《民間文學》上看到的故事,講給母親聽。但大多數時候,講故事是沒多大效果的。母親哭哭啼啼,我也垂頭喪氣。在我不到10歲時,繼父走進了我們的生活。他是礦里惟一有中級職稱的統計師,人非常好。我長這麼大,他從沒罵過我。母親沖他發脾氣,他常不吭聲,或一笑了之。繼父的古文修養不錯,常給我講一些典故、對聯、謎語。如「天作琵琶地作弦誰人敢彈」的對句是什麼,好幾個「朝」字連在一起的對句是什麼。長大后,在選修《民間文學》時,我才知道對聯屬於民間文學中的韻文,包括出句和對句,講究平仄和押韻。繼父的字寫得很漂亮,但不屬於「四體」中的任何一種。在礦里的書法比賽中,他曾拿過第二名,但不服氣。他也嘗試過教我書法,可我天生不感冒,認為寫的字大家認識就行,拿練書法的時間去看書,多好!從這可以看出,我天生就是美國實用主義者杜威的門徒,對書法藝術簡直達到了漠然的程度。假如王羲之在世,肯定會氣得吐血。正因為沒練字,所以字很草,沒有章法。我的「草書」若再「狂」起來,簡直所向無敵,很少有人能看懂。不過也不能太過自信,前女友為了窺探我的「曾經滄海」,不惜刻苦鑽研,偷偷地將我日記看了個遍,完事後哭得傷心極了。從此,我揮淚斬馬謖,不再寫日記。大約3年級的時候,我與礦里一個比我大幾歲的男孩在墳堆上打鬧著玩,摔跤時我從墳頂上滾落。本來不覺什麼,但爬起來時發現左手不聽使喚,稍微一動,就感到劇痛。心中害怕得要命,二哥馬上陪我到食堂找母親。母親也嚇壞了,忙找「水師」給我接上胳膊,然後送去礦醫院。在醫院用石膏捆著左手,但一個月後,胳膊仍腫得老高。母親那個急啊,便我把帶回老家,找伯父接。伯父也是有名的「水師」,只因當時離家遠而沒找他。清楚地記得在伯父家那間土磚屋裡,煤油燈在桌上跳躍。窗外寂靜一片,漆黑一片。伯父一手托著我的胳膊,一手捏住我的手腕。他拿起一瓶白酒,仰頭吞下一口,然後「噗」地噴出。我頓感手上一涼。說時遲,那時快,伯父用力一扯,「咯吱」一聲悶響,一陣鑽心的疼痛。還沒緩過神來,他用力一對位,骨骼似乎恢復原位。伯父說,我的骨骼其實有兩處斷裂,以前只接好一處,還有一處未接上。這次是將未接好的另一處重新扯斷,對好位。兩個月後,骨骼痊癒,我接著上學。本來很擔心課程,但經過不到一個月的衝擊,我就迎頭趕上了。期末考試,我再次穩坐第一。課餘時間我比較瘋。一些玩樂的遊戲被人總結為七十年代生人的「十大經典遊戲」:打彈珠、拍紙板、滾鐵圈、丟沙包、跳格子、跳皮筋、抓棋子、打乒乓、踢毽子、撞拐。其實,還有個沒有提及的遊戲:殺羊頭。小孩分成兩邊,只要頭被摸到一下,就「死」了,得退出,哪方堅持到最後就算贏。十大經典遊戲我玩過不少,而且成了某些遊戲的「專家」。其中,最具男子氣概的戰鬥是撞拐,「曾經有一個膝蓋擺在我面前,可是我撞不倒他,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讓我再來一次,我會選擇從旁邊撞!」撞拐我比較講究技巧與力量齊用,有時一個人對付幾個,如入無人之境。記得班上有個同學,高大健壯,長得帥,撞拐時兩三個人對付不了他。說實在的,我力氣也沒他大,但我常把他逼到一個角落,用右膝頂住他的小腿,這樣他有力使不上來,我再把身子的重量壓下去,他就不得不鬆手認輸。許多年以後,這個同學參與一件為了一元錢導致的故意傷害致死案,被抓獲判了死刑。據說,他是一個特大販毒頭子,令我驚詫莫名。1985年9月,小學畢業后我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初中。初中的班級仍沿襲以前的「番號」:54班,其他兩個班為53班、55班。學校設在一工區,離礦本部有四、五里路。我們得穿過礦區,進入公路,越過邵水河的小橋,再爬上一個坡,才能到學校。整個過程要三、四十分鐘。而新學校要等我們上高中時才能建成。煤礦污染非常嚴重,河水裡都是化工廠排放的有害物質,很多礦工、家屬因常年飲用這種水患上絕症,四五十歲就死去。路邊全是燒焦炭的,濃煙滾滾。路上滿是煤灰,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上學總是很匆忙,三五成群的同學踩著點去。放學就比較寬鬆了,興高采烈地,呼朋喚友。逢上興緻好的時候,就走山路。山上有刺莓、麥子、花朵、農舍。農舍旁時不時有狗「汪汪」亂叫,我們做勢彎腰撿石頭,狗就被嚇跑了。中午,我們在食堂蒸飯吃,菜捨不得從食堂買,而是用瓶子從家裡帶過去,一小瓶就要對付一餐飯。飯後,我們會爬到學校后的雷公山上玩。山上沒有一棵樹,草倒長了不少。2003年10月,我在網上看到《有血性的中國人請進來看!!!》的帖子,第一張黑白照片就是一大群孩子端著杯缸站在破爛的食堂前大口大口地吃飯。我忽然想起往事。這麼多年了,農村、小鎮的孩子們還是這樣苦,大多數人們的生活並沒有發生質的變化,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上的農村小品中所表現的富足生活,於農民而言仍然是海市蜃樓。班主任譚瑞雲老師50歲左右,臉龐瘦削,慈祥中透著嚴厲。她對我很好,我的成績開頭還能保持「東方不敗」。但到了初二的時候,班上新來的女同學劉湘垚把我的「寶座」給佔了。她母親是學校老師,自然有較優越的教育條件。有段時間,我心灰意冷,便和「差生」玩:上課吵鬧、去河裡游泳、打彈弓仗、爬電車。我的成績直線下降,期末居然降到第五名。譚老師著急了,幾次找我談心,並把那些找我玩的同學挨個批評。沒人敢跟我玩了,我有點眾叛親離的感覺。經過懸崖勒馬,一個學期后,我上升到第二名。初三面臨升學,我更加努力。由於地方小,缺乏遠見,考中專是大家追求的目標,我也不例外。中專的錄取比例很低,全縣數千考生也就取300人而已,至少是10:1。當時大學還沒有擴招,考大學似乎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礦里每年只考取了一兩個。1988年3月,年級重新分班。我們10多個成績好的流著淚離開了原來的54班,來到好班55班。開頭很不適應,一下課總往回跑。為了節省時間,我們開始了寄宿生活,20多個人一個宿舍,每周回去一次。一天夜晚,女宿舍發生了半夜「摸腳」事件。被摸的女生很漂亮,也很淑女,若干年後我們成了好朋友。目前她在海南教書,孩子也兩歲了。那時,我昏天黑地地暗戀上了一位女生,她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足以勾起我的遐想。但我從不敢表白,甚至不敢直面她的眼神。在漫長的5年時間中,她是我心中的惟一,日記里密密麻麻寫滿了對她的思念。單戀和專心學習使我變得鬱鬱寡歡、多愁善感,話漸漸少了。譚老師給我做了8個字的評價:文質彬彬,沉默寡言。這個評價其實至今仍基本適用。在一些人眼裡,我是一個老實的人、無趣的人,所以多年追不到心儀的女孩。「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是一條令好男人沮喪的「真理」。不過,近年來我的狀況似乎有所改觀。那時,我沒有太多時間考慮這個「真理」。在全縣拔尖考試時,我取得全校第2名的成績,並進入縣前100名。按規定,進入前400名的學生可以免試進縣裡最好的重點中學,但由於子弟學校屬於省直屬國有煤礦,進不了地方重點高中。不過,我覺得最關鍵還是家人和老師缺乏「名牌」意識和遠見卓識,沒去做任何工作。他們覺得在哪裡學習都一樣,只要畢業后能謀個飯碗就可以了。如果當時去了重點高中,我的命運可能不會是今天這樣。教育環境、教育資源常制約個人的發展。1988年6月18日,我在縣城參加中考,成績仍然是全校第二名,我的分數同時上了中專線、重點高中線,卻由於不得而知的原因未被中專學校錄取。許多年以後,我在礦子弟學校代課時,有老師道出了真相:礦教育科與縣教育科有摩擦,縣教育科沒拋檔案。不知是真是假,但官僚作風害人倒是真的。中專落榜后,我回到礦子校讀高中。這時,新學校已在小學部擴建成功,包括小學、初中、高中。新起的樓房、潔白的牆壁、寬敞的教室,有點新奇,但更多的是陌生。我自然進了好班。但沒讀幾天書,鄭州一所技術學校前來招生。家人抱著早參加工作早掙錢的念頭徵詢我的意見,考慮到自己的家境和前途的莫測,16歲的我稀里糊塗地同意了。一個錯誤而輕率的選擇使我踏上了艱難的求索之路。整整14年,我都在後悔和遺憾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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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行紀實文叢:《調查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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