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楊康是個大壞蛋
夜深,楊康送穆念慈回宿舍。
楊康本來是準備立即回家睡覺的。可是師娘千叮萬囑說最近聽說有個叫什麼雲中鶴的淫賊被刑部通緝,學校都讓女生夜裡避免單身外出,念慈這孩子膽小,你可一定要把她送回去。所以拎著剩餘的糯米丸子,縮頭縮腦準備逃跑的楊康還是被抓了壯丁。
雨已經停了,樹葉上的雨水還不停地往下打。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夏夜,穆念慈安靜地走著,楊康卻翻著眼睛苦著臉——冰涼的雨水總是打在他腦袋上。
這條道路他們倆走過很多次,是高中時候回家的必經之路。那時候彭連虎和梁子翁沒事就守在路邊弄兩個小錢花,每當楊康一臉不善地拉穆念慈走過去,彭連虎兄弟兩個就會退避三舍。
「以前放學老走這條路吧?」穆念慈一反常態地不說話,楊康只好自己說話。
「喔。」穆念慈點頭。
「那時候雪糕才五毛一根。」楊康很是緬懷。
「喔。」
「穆念慈?」楊康在她面前揮揮手,「怎麼啦?」
「喔……沒事,」穆念慈笑了一下,「對了,下個星期我們班出去燒烤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我靠,這可又開始了。」楊康心裡嘀咕。
「我把網球拍放在你們宿舍床底下,你知道了吧?」
「喔。」
「別忘記去。」
「喔,還有么?」
「我想想……」穆念慈停下了腳步說。
「想不起來了,我要是想起來再提醒你吧,」穆念慈搖頭,「你別送我了,學校里又沒有什麼事。」
說話間已經到了學校門口。
「楊康……」穆念慈走出幾步,又回頭問,「環境科學導論我有點不想選了,你有筆記么?」
「沒事兒。」楊康聳了聳肩膀,「郭靖選了,我印印他的就行了。」
「嗯,那我回去了。」
楊康看著穆念慈白色的背影轉進了校門,他抱著自己的胳膊愣了愣神,回頭走了。
楊康漸漸發現他的生活開始變化了,他開始自己記事情——穆念慈似乎再也沒有在他耳邊啰嗦了。
楊康也是在很久以後忽然發現的,同時他也想起自己很久不曾看見穆念慈了。不過楊康也很輕鬆,雖然沒人提醒他這個那個,他至少落得安靜。反正他跟穆念慈很熟了,穆念慈就在那裡,又跑不了不是?楊康知道自己一個電話就可以找到穆念慈,只不過他從來不打。
大約是兩個月後,楊康又在鬧哄哄的食堂里看見了穆念慈。那時候楊康正拿著一隻雞腿使勁往前面擠,後面跟著手捧免費湯的憤青。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穆念慈正怯生生地說:「對不起。」
穆念慈剛剛把一飯盒黑米粥潑在了一個男生的胸前。那可憐的兄弟剛剛上身的白外套立刻帶上了抽象藝術的風格。無法領略藝術的美感,那個男生也不管自己面對的是個女生,雷霆暴作地吼了起來:「他媽的長不長眼啊?你怎麼這樣的?」
「你多不多隻手啊?」楊康回頭看令狐沖。
「這裡這裡,」令狐沖張開大嘴。楊康把飯盆送到他嘴邊讓他叼好,卷了捲袖子走了過去。
「你嘴巴乾淨一點行不行?沒病吧?」
眼見闖到自己面前的傢伙非但高大而且目光寒冷,罵人的男生愣了一下,喉嚨里的幾句話就咽下去了。然後是幾張鈔票塞到他手裡,對方瞟了他一眼:「賠你,行了吧?跟女生這個德性,老兄你這樣的我在汴大還真沒見過。」
這句話很是贏得人心,周圍一片好像都在點頭。
「念慈,別看了,走吧。」
彭連虎拉了穆念慈一把,高大的身板把那個男生往旁邊一擠,帶著穆念慈出去了。
楊康愣了一下,和其他人一起讓開一條路,讓彭連虎拉著穆念慈過去了。擦肩而過的時候,穆念慈對他點了一下頭,什麼也沒有說。
就這麼過去了。
楊康抬起頭。以前也有一次,他抬起頭看天空,手裡拿著一支雪糕,現在他頭頂尚有蒼白的天花板,手中卻空空如也。
「老四……可憐我……的牙……」令狐沖從齒縫裡嗚嗚咽咽地喊,「你雞腿那麼重……」
楊康愣了很久都沒有理他。
所有故事都有落幕的時候,穆念慈將不會再出現在我們這個故事中。但是她還是存在於汴大校園的某個角落,她依然在,如同謝了的花融進了土裡,化成灰或者泥濘。
不過那朵花已經不在了。
秋天,傍晚,楊康百無聊賴地吃著晚飯,靠在桌子旁邊隨意看向窗外。他們的窗前是一株高大的銀杏樹,抬頭看的時候,整個一片天空都是金黃的銀杏葉子。(作者按:這個細節源自作者母校大量種植的銀杏樹,故事中主角們的宿舍在202,所以得以有一叢銀杏遮掩窗欞。)
風吹過的時候,縹縹緲緲的落葉,如滾滾而下的天空碎片。
有人在鋪滿銀杏葉子的路上走過,楊康眨了眨眼睛,沒有看清就已經過去了。楊康忽然想到,是不是穆念慈現在就和彭連虎拉著手,走在他不知道的某個角落,走很長的路,一句話都不說。
又是很長時間沒有看見彭連虎和穆念慈了,想到這裡,楊康覺得彭連虎很重色輕友。
「老四?」令狐沖在外面喊,「晚上幫我在圖書館佔個座位。」
「靠,這次該你佔座了吧?」最後看了窗外一眼,楊康收拾飯盆出去了。
落葉紛紛,有一些落在草間,有一些吹上屋頂,還有一些灑在他們宿舍的桌子上,六個抽屜的桌子,裡面有一個屬於楊康,上了鎖。
落葉下那個上鎖的抽屜里有一本藍色封面的日記本,有人曾經用娟秀的字體在上面寫:
「楊康是個大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