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孫駱涯在心裏面剛說完,就感覺自己的後腦勺被人給打了一下,立即頭疼欲裂,忙不迭齜牙咧嘴起來。
白袍道士對此也不以為意,只是探手從棋盒裡捻了枚黑子,盯著棋盤做深思狀。
孫駱涯倒吸兩口冷氣,心中疑慮萬分。
剛才他挨的那一下並不是很重,可不知為何他所感受到的痛楚卻是十分強烈的。比起他與趙魁,或是邢丹濤廝殺時,所受到的痛楚都要來的強烈一些,只不過比起他被孫希平在鍛煉體魄時要來得痛楚稍微輕上一些。不過好在他提起了一口武夫真氣,後腦傳來的痛楚才減輕許多。
對於今晚發生的這一連串古怪事情,孫駱涯被人無緣無故打了一下腦袋,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他在白袍道士的對面坐下,石墩上所傳來的冰涼感覺讓孫駱涯的精神為之一怔,緊接著,他便聽對面的白袍道士開口問道:「你說……黑子應該落在哪裡會好一些?」
孫駱涯抬頭看去,只見這位眉心有枚棗紅印記的白袍道士早已雙目凝視著自己。孫駱涯平靜地從這位橫空出世的白袍道士身上挪開視線,然後低頭看向棋盤,道:「金角銀邊草肚皮,既然前輩是自己與自己下,那麼結局無非是兩種,要麼是一場無解局,要麼就是前輩寧願自己騙自己,想讓黑白中的某一方勝,故意對希望獲勝的那一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前輩的下一手,無論是走哪裡,其實意義都是一樣的。」
「嗯……」白袍道士輕聲應了一聲,然後道:「你小子這話說的有些道理,不過貧道剛才是問你下哪裡,而不是問貧道自己下哪裡,所以,你說貧道這手黑子應該落在哪裡?」
孫駱涯再次抬頭,看向這位已經從神情平靜,到了如今面帶笑意的白袍道士。
雖說白袍道士的笑臉會讓人覺得很是溫柔和煦,可是此情此景,卻是讓孫駱涯的內心感到十分的不安。
可即便如此,孫駱涯仍是故意展露出了一個笑臉,道:「如果前輩是想讓我執黑子陪前輩下一局,那晚輩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看起來年紀與孫駱涯相差無二的白袍道士,依舊笑臉相迎,不過他的那對眼眸已經彎眯成縫,「貧道只問你黑子應該下在哪裡,而不是說要讓你執黑子同貧道下棋。」
「哦,原來是這樣啊。」孫駱涯笑意不減,絲毫沒有要與白袍道士撕破臉皮的意思。因為如今他已經隱約察覺到,自己今夜之所以會遇見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或許最大的原因就是眼前這位白袍道士了。
這世上越是不尋常的事,就越是與不尋常的人或物有關。
白袍道士笑呵呵道:「所以,黑子下一步應該落在哪裡?」
孫駱涯笑著道:「在咱們大唐王朝的市井坊間,有先手禁三三的說法,當然,在國手以上的段位則沒這個禁項。既然前輩執白子落三三,那黑子可以落在四四,畢竟四四在市井坊間也是先行禁手。」
白袍道士蹙了蹙眉,然後點頭道:「在理、在理,沒想到你小子的棋藝竟有貧道十分之一的厲害。」
對於白袍道士的喃喃自語,孫駱涯也不過是一笑置之。
白袍道士將黑子落在了「四四」上,接著探手入了棋盒,從棋盒中捻起了一顆白子,沉思片刻,這才抬頭看向對面的黑衫年輕人,道:「小子,你覺著貧道的這手白子落在哪裡好些?」
孫駱涯哭笑不得,道:「前輩的棋盤上才不過兩子,而且白子佔了四分之一的三三,黑子佔了四分之一的四四,既然如此,那前輩的白子,不妨先將三三佔盡,或是搶佔四四(星位),至於三四、三五、四五也都可以考慮。畢竟前輩是國手之間的常規三三開局,沒有用無厘手第一子落在天元,那就按照正常的套路來,先佔角和星位。在晚輩看來,自己同自己下棋,睜一隻眼和閉一隻眼什麼的,才是最無趣的,最有趣的則是明知道對方的下一步棋將要走在哪裡,而自己就要費盡心思的去攔截,不讓對方的棋子能夠成勢。一直到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時候,棋盤上的大勢走向才是最值得驚喜的地方。」
白袍道士瞪了孫駱涯一眼,道:「你知道貧道是誰嗎?貧道怎麼下棋還用得著你來教啊?你要知道,貧道問你下一步走哪,是看得起你,是給你機會讓貧道看到你的棋藝漏洞,好替你查漏補缺。你要懂得感恩,要感激貧道,知道不?」
孫駱涯沒有與這位看似道士實則更像是無賴的白袍道士較真,他笑著朝這位白袍道士抱了抱拳,道:「多謝前輩教授棋藝。」
白袍道士一臉不悅地擺擺手,道:「算了算了,貧道不與你小子一般見識。」
白袍道士話雖這麼說,可他仍是執白子落在了三三上,這讓一旁觀棋的孫駱涯只覺有趣。
之後,白袍道士罕見的沒有盯著棋盤考慮,而是在一連串的噼啪聲響下,下子如飛,將棋盤上的四個星位,以及四個三三、四五、大目、小目全給佔了,黑白兩子各佔一半。
之後,白袍道士終於是執子凝視著棋盤猶豫了起來,他盯著棋盤思忖了許久,然後道:「接著呢?接著貧道應該下子在哪裡?」
孫駱涯一副早已做好了白袍道士會在占完角之後提問的準備,「占完了角之後是掛角和守角,在市井坊間守角要比掛角重要,實則兩者同樣重要,我觀前輩的落子,怎麼是黑白互不侵犯的?」
白袍道士白了孫駱涯一眼,道:「貧道喜歡,不行啊?」
孫駱涯一陣無語,苦笑著道:「不是不行,只是前輩這樣下,最終的結果只會是平局。那這下與不下,又有何區別?」
白袍道士搖了搖頭,道:「你不懂。」
孫駱涯好奇道:「前輩,此話怎講?」
白袍道士先是沒有開口解釋,而是將手裡的棋子放回棋盒中,然後雙眼掃了一遍棋盤上的棋子,這才抬起頭看向正對面的黑衫年輕人,「小子,不瞞你說,貧道東郭九墨曾與棋聖季老頭手談過一局,你猜怎麼著?」
孫駱涯驚訝萬分道,「你說誰?!」
白袍道士對於年輕人的驚訝神情頗為受用,他點了點頭,以一副很是欣慰的表情說道:「你沒有聽錯,就是當代所有國手都崇拜萬分的棋聖——季佑!」
孫駱涯激動地身體前傾,兩手更是支撐在了石桌邊緣,他急迫地想知道答案,「前輩,你和棋聖手談過?怎麼樣,是贏了還是輸了?」
白袍道士搖搖頭,道:「這是貧道之前問你的問題,你要先回答了,貧道才能告訴你。」
孫駱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試探性地說道:「你……輸了?」
白袍道士一巴掌拍在空氣上,可對面的孫駱涯立即感覺自己的後腦勺像是被人給打了一巴掌一樣,疼痛的不行。
「小子,貧道看上去就是那種與季佑手談一局,必定會輸的人?」自稱是東郭九墨的年輕道士有些鬱悶的問道。
孫駱涯委屈地點點頭。
由此可見,先前他在心裏面腹誹的那句,打他後腦勺的人應該也是這位白袍道士了。
在孫駱涯點頭默認了之後,東郭九墨便有些氣急敗壞地一掌拍在了石桌上,使得桌上的棋盤與棋盤上的棋子都為之一顫,挪離了原有的位置。
孫駱涯下意識地身體後仰。
東郭九墨突然抬起手,然後四指彎曲、大拇指朝向他自己的臉,高傲道:「我——
東郭九墨!是和棋聖季佑五五開的男人!棋聖季佑只能和我平局!!」
孫駱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到了一些,不過在他聽到白袍道士說他曾與棋聖季佑手談並以平局收場時,他的內心是極其震撼的。
要知道,如今這世上能讓棋聖季老先生讓子少於三顆的人,根本就不存在。當然,兩顆半可不算。
或者說,在當今的棋壇上,還未曾有人聽說過有那麼一號能夠與棋聖的棋藝不相上下的人物存在。
不過,當孫駱涯回想起之前見到的這位白袍道士落子又反悔收子時的場景,他突然就感覺這位道士所說的言語失去了十之六七的信服力。
不過孫駱涯也不能斷定這名白袍道士就不是在故意藏拙了。
可當他見到這位白袍道士將棋盤上動亂的棋子進行復盤時的錯漏百出,他就已經對白袍道士所說的能夠與棋聖老先生五五開的言語失去了十之八九的信服力。一位棋手,連最基本的占角復盤都不會,這樣的人,就連挑戰國手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是那位能夠讓國手十子的棋聖老先生了。
不過也並不是說這位白袍道士就不是那十分之一的特殊棋手,在棋壇界,就曾出現過一位連最基本的金角銀邊草肚皮也不知道的棋手,而且他也是與白袍道士一樣連最基本的占角復盤也不會,可他卻是能夠在先手落子在天元,連勝了大唐與大宋加起來共三十四位棋壇國手,棋藝之高,超乎想象。就連孫駱涯的那位小姨,在當初提起這個人時,也滿是感慨與唏噓。
他的小姨李玉嬋感慨的是大唐王朝的棋壇界能出現這樣一位圍棋天才,實在是大唐之幸。可她唏噓的是,這位被國手們稱之為最有望能夠與棋聖季老先生真正不讓一子便能一較高下的天才棋手,竟然在連贏了三十四位棋壇國手之後,便徹底在兩座王朝之中銷聲匿跡了,就好像這座人間從未出現過他一樣。
大唐與大宋兩座王朝的市井坊間,都有傳聞,是說這位天才棋手在連戰了三十四位棋壇國手之後,七竅流血至死。也有人說他是季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可季老先生後來出面澄清了,說他完全不認識這個人。這就使得此人的身份變的更加撲朔迷離。後來,有人猜測這位天才棋手是天上的棋仙下凡,來與人間的棋手手談較量。比起這個仙人之說,當代棋壇的棋手們倒是更有意的去相信是這位天才棋手七竅流血至死。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對於這位天才棋手的消失之謎至今沒有一個準確的消息。
如今孫駱涯因為遇見了這樣一個白袍道士,而且還因為白袍道士的身上與傳聞中的那位天才棋手許多地方的共同之處大致相同,這才讓孫駱涯有些懷疑,這位自稱是東郭九墨的年輕道士,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那位連勝大唐、大宋兩大王朝共計三十四位國手的天才棋手?
不過很快,他便否定了。
因為在傳聞中,這位天才棋手從未與棋聖季老先生見過面,更別提是手談過了。
而這位自稱是東郭九墨的白袍道士,口口聲聲說他與棋聖老先生五五開還下了盤平局,這就更加證實了白袍道士不是那位天才棋手。
東郭九墨見孫駱涯沒有什麼反應,心情沒來由的糟糕透頂。
孫駱涯突然問道:「前輩,你可聽說過一位曾連勝唐宋兩國三十四位國手的天才棋手嗎?」
東郭九墨一聽到這個,臉上就滿是傲氣道:「貧道何止聽說過,你說的這位天才棋手,貧道也曾和他手談過一局,你猜怎麼著?」
孫駱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道:「前輩難道與這位天才棋手下了盤平局?」
東郭九墨搖了搖頭。
孫駱涯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東郭九墨沒好氣地瞪了孫駱涯一眼,臉色不自然道:「你怕是個傻子吧?他怎麼可能和我下成平局,如果是平局,那他豈不是跟棋聖季老頭一般厲害了?」
孫駱涯總感覺哪裡不對勁,他扯了扯嘴角,道:「前輩,其實你沒能和棋聖季老前輩手談吧?」
東郭九墨突然伸手一拍桌面,怒喝道:「屁話!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沒能和季老頭手談了?小子,我告訴你,這話說可以亂說,我呸,這飯可以亂說,話可不能亂吃!」
孫駱涯伸手捂了捂額頭,道:「前輩,是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
東郭九墨勃然大怒,朝著孫駱涯一甩衣袖,坐在他對面的孫駱涯,立即便感到有一股巨力迎面襲來,只是一瞬間便將他給打翻在地,在空中翻轉了數圈才摔落在地的孫駱涯直接一口鮮血噴吐而出。
頓時間,斗轉星移,日月顛倒。
孫駱涯伸手抹去嘴角的鮮紅血跡,目不斜視地盯著那位年紀與自己相仿,眉心留有一枚棗紅印記的白袍道士,如臨大敵。
懸崖邊,身穿一件背心處繪有陰陽魚圖案的白袍道士,雙手負在身後,浮空而立,神態說不出的肅穆莊嚴。
「你到底是誰?!」被打翻在地,渾身劇痛的孫駱涯大吼出聲。
在懸崖上空懸浮而立的白袍道士語氣平靜道:「貧道東郭九墨,自西域太離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