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渝州城有一座名為「古真寺」的佛廟。

這座廟宇自從十餘年前住持圓寂以後,香火便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

就連寺中的僧人也都走的走,散的散,還俗的還俗,不過絕大多數心中仍有佛祖的僧人卻沒有急著還俗,而是就近在香火較為鼎盛些的寺廟中入籍。

早在半年前,偌大的一座古真寺,就只有一位不守清規戒律的胖和尚,和一位年紀幼小的小和尚。

只是不知為何,到了後來,連那位據說是古真寺監寺的胖和尚也都離開了古真寺,從此之後再無消息。

然而,也就在那位胖和尚離開之後沒多久,過了幾天,便有人出資將早已破敗不堪的古真寺里裡外外都給大肆整修了一番,紅牆灰瓦,金燈金佛,偌大的一座古真寺就跟新建的一般無二。

至此以後,香火凋零已有十數年的古真寺,每日前來上貢香火或是香油錢的檀越不計其數。再往後數日,便開始有大量的僧人或高僧相繼入籍古真寺。

據說,那位一直留守在古真寺的小和尚一禪,成為了諸多高僧或僧人的監寺。

今日,一禪小和尚與往常一樣,雙手捧著圓圓的小臉蛋,蹲坐在古真寺漆紅大門的門檻上。也不知道為何,他總是能夠想起自己那位喜歡在門口燒烤山雞來吃食的監寺師叔。而且他那位監寺師叔,不說每次吃山雞都滿嘴流油,光是啃著雞翅,吧唧嘴的聲音,就讓一旁的一禪小和尚需要進行好一番的天人交戰,才能夠穩定心神。

沒來由的,小和尚扭過腦袋,看向身邊空無一人的門檻,心情低落道:「以往都是監寺師叔坐在門檻上,然後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百無聊賴地烤著燒雞。而燒雞那濃郁的香嫩氣息,總是能夠讓我直流口水,只可惜我這輩子是和尚,和尚要守清規,不能破戒,再者,如今我已是監寺的和尚,所以再也不能有那種嘗一口的心思。」

小和尚話才剛說完,就見到道路的盡頭走來了一位鬚髮皆白,身穿一襲青色文士長衫的年邁老人。一禪小和尚立即從門檻上站起,然後小跑著過去,笑著喊道:「姜爺爺,你怎麼來啦!今兒酒樓那邊不說書了嗎?」

青衫老人笑著搖頭,道:「小一禪啊,你就這麼希望姜爺爺我說書啊?」

小和尚很認真地點點頭,「姜爺爺說書可好聽了,所有聽過姜爺爺說書的人,都說姜爺爺說的書,很好,很真實,就像是親生經歷過一樣,能叫人歷歷在目。」

姜姓老人哈哈大笑,「人家這麼說純粹是想著老頭子我能夠多嚎上那兩嗓子,我哪有他們說的那麼神。老頭子我只不過是活的比一般人要長久一些罷了。許多故事我也都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一禪小和尚連忙招呼老人去寺裡面坐一坐,只不過被老人擺手拒絕了。

「一禪啊,姜爺爺我這次來,是來與你道別的。」

一禪小和尚面有失落,他語氣低沉道:「姜爺爺要走?去哪兒?」

青衫老人搖搖頭,道:「現在還沒想好,也就到時候再看吧,走到哪就在哪,到時候決定是去是留,還得看老頭子我的心情不是?」

一禪小和尚雖然有些不開心,可他還是點了點頭,道:「姜爺爺說得對,這人嘛,還是開心最重要。」

青衫老人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大光頭,笑呵呵道:「一禪說的對,做人嘛,開心最重要。」

突然,小和尚開口讓老人在原地等他一下,然後小和尚就一溜煙地跑進了寺中,沒過多久,他就捧著一隻乾癟的布囊跑了出來。

布囊不大,也就老人的巴掌大小。

青衫老人不解的問道:「一禪啊,你這是?」

小一禪高舉雙手,將手中的布囊子遞給了老人,笑著說道:「姜爺爺,這是一禪這半年來積攢下來的一點銀子。姜爺爺此行路途遙遠,而且這些年嗓子也不是很好,一禪不希望姜爺爺到了下一處城鎮還要以說書為生,那實在是太辛苦了。」

青衫老人伸手將裝了小和尚為數不多的銀子的錢囊給推了回去,柔聲詢問道:「一禪啊,如果你把這銀子給了我,那你怎麼辦?」

一禪搖搖頭,道:「姜爺爺,你放心好了,我不打緊的,如今古真寺的香油錢不少,即便寺內僧人越來越多,可食堂的伙食也不賴,雖然吃的寒磣了些,但白米飯管夠。而且今時已不同往日,監寺師叔不在了,一禪也不用天天和姜爺爺一起在酒樓那邊說書掙錢,用來給監寺師叔買酒喝了。」

青衫老人笑著摸了摸小和尚的頭,然後他就伸手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了一隻鼓鼓囊囊的錢袋,他將錢袋於自己的手掌心上方輕輕拋了拋,看向一臉吃驚的小和尚道:「今兒姜爺爺最後一次說書,賺了不少銀子,估摸著是足夠我路上吃住不愁了,所以啊,小一禪的那些銀子還是自個兒留著,日後長大了好取個好看的媳婦兒。」

小和尚聽到「娶媳婦兒」這幾個字眼,白嫩的小臉蛋兒立即漲的跟猴屁股一樣,就連說辭言語也都結結巴巴起來,「姜……姜爺爺……您可別亂……亂說……出家人怎……怎麼可能娶……娶媳婦兒呢……」

青衫老人哈哈大笑,最後伸手拍了拍小和尚的光頭,之後就轉過身,大步離去。

渝州城的南城門。

一位身穿潔白文士長衫的年輕人,獨自一人牽馬站立在城門外,看他的樣子似乎是在等人。

年輕人長相較為俊秀,當得上玉樹臨風,更何況他的衣裝相貌也不與尋常文人士子那般寒酸,遠觀他的氣質,極為不俗,應是城中哪位達官顯貴家的公子。

在這名年輕士子的腰間,懸挂著一枚翡翠玉佩。

其形狀頗為古怪,是兩條青色的小蛇相互纏繞,它們各自以嘴含住對方的尾端,形成一個古怪的圓。

而在兩條小蛇的身上,可見一片片極為細小的蛇鱗,層層排列,參差有序,尤其考究雕琢者的雕刻功底。

這位年輕而又俊美的士子,沒有翻身上馬的意思,就那麼安靜地站立在城門外,面朝城門口,雙目遠視,一直遙望向城門之內。

渝州,地處大唐王朝的東方。

渝州西臨中州,北臨揚州,南臨兗州。

故而渝州城的南城門相比起面向大唐王朝的中州地界的西城門要來得人影稀疏一些。

這位牽馬守候在南城門的年輕士子,也不知在城門口等候了多久,始終一動不動,半步也都不曾挪動。可就在這時,這位給人的感覺始終是高冷孤傲的年輕士子,居然破天荒地朝城內某處露出了一個笑臉,他牽著馬,大步朝城內走去。

只見渝州城內,有一位鬚髮皆白的青衫老倌,緩緩步行而出。

年輕士子牽馬上前,在與青衫老倌相距不到五十米時,他突然停下,右手鬆開了馬韁,朝這位青衫老倌拱手抱拳道:「晚輩屈墨臣,見過姜老前輩。」

姓姜的青衫老倌朝這名年輕士子擺了擺手,道:「走吧走吧,老頭子我今兒不說書了。」

年輕士子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了一塊大銀錠,然後遞給了面前的青衫老倌。

姜姓老人只是斜眼瞥了眼銀錠,不為所動道:「先前你說給我黃金萬兩我都沒答應隨你去屈家的府邸,那你覺著如今以這一塊才值五十兩的大銀錠,就能夠收買我嗎?」

年輕士子乾笑兩聲,毫不猶豫地將銀錠收回袖中。

姜姓老人懶得再去理會這位年輕士子,直接錯開身子,繞道而行。

「前輩,請等一下。」

屈墨臣出聲喊住了這位青衫老倌。

老倌聞聲停步。

「何事?」他轉過身問道。

屈墨臣牽起身後的那匹棗紅馬,上前幾步,道:「晚輩知曉前輩要去荊州參加一年以後的武林大會,這不就想著前輩可能缺一匹能夠代步的坐騎,於是就挑選了渝州城內最好的一匹良駒,老早便在城門口這裡等待前輩了。」

年輕人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笑著補充道:「方才的那五十兩銀子其實是晚輩想給予前輩在路上的開支盤纏。」

青衫老倌想了想,沒有出言拒絕,他從年輕人手中接過了馬韁,然後一臉平靜道:「說吧,你三番五次來找我,可不單單是想做那散財童子吧?而且我在渝州城那麼多年,也從未聽說過你屈墨臣給別的什麼人散過財。」

年輕士子呵呵一笑,道:「我希望前輩能夠幫我殺了魔教的少主。」

青衫老倌挑了挑眉,好奇道:「理由。」

屈墨臣收斂笑意,低下頭,眼神有些迷離,道:「家父本是朝廷中的從二品大官,因被奸人誣陷,而飽受牢獄之苦。幾年前,家父被秋後處斬。后經人查證,實則家父是清白之身,可斯人已逝,奸人也得到了相應的懲罰。可我只恨朝廷不公,律法不公。為何無辜之人就必須得死?為何家父清白清廉,也要遭無妄之災?」

青衫老倌語氣平靜地問道:「你家父的死,與魔教的少主又有何關係?害死你父親的人,可不是他。」

屈墨臣將頭抬起,眼神堅毅道:「我知道這與魔教少主沒有任何關係。這一切要怪就怪朝廷的無道,他們有眼無珠,不分善惡,妄斷生死,實在可惡。本來,我是想著給前輩黃金萬兩,想請前輩去殺當今的天子或是那位太平公主。只可是被前輩給拒絕了。而今,既然前輩問起,那晚輩便退而求其次。聽說揚州角鷹山的魔教少主唐王孫,是當今老唐王的親外孫,是當今天子與太平公主的親外甥,而且魔教少主也是一個江湖人,既然如此,那前輩不如就以江湖人的方式,幫晚輩殺了魔教的少主如何?」

青衫老倌冷笑一聲,道:「暫且不說你以一匹馬來換取魔教少主一命的買賣不夠公平,光是什麼會讓你覺著我一個靠著說書吃飯的高齡老頭,能夠殺死傳聞中的那位武功蓋世的魔教少主呢?」

年輕人笑了笑,道:「早些日子江湖上流傳了一張半真半假的新版江湖宗師榜,榜單上列舉了大唐王朝一百位武道宗師,其中就有一位名為姜子馳的拳師,榜單上說他是渝州人士,內力渾厚一甲子,舉世無可敵。」

說完,年輕人便盯著面前這位青衫老倌的雙眼,道:「前輩,你就是那位姜子馳吧?」

青衫老倌伸手拂須道:「渝州那麼多姓姜的,你憑什麼說我就是姜子馳?」

屈墨臣想了想,道:「榜單上說姜子馳高齡六十三,可我派人查過了,整座渝州城就沒有符合這個歲數的。況且,前輩你也是前兩年才來到渝州的吧?雖然人人都叫你老薑頭,可我很好奇的事,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你的真名。整座渝州城,所有姓姜之人,不論老人小孩都有名字,可唯獨前輩你,竟無人可知你的名字。雖然前輩是前兩年才在渝州落腳說書的,可我聽說,早在十幾年前,就有人在渝州城見過前輩你了,而且那個時候,前輩你已經是如今這般年紀了。」

青衫老倌無奈地攤了攤手,道:「所以,你就這麼肯定我是姜子馳?」

屈墨臣搖搖頭,道:「一開始不確定,不過與你對話之後,我確定了。要說為什麼的話,可能是我的感覺吧。」

青衫老倌喃喃自語道:「凡人,可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屈墨臣沉吟了會兒,道:「前輩,只要你肯出手殺了魔教少主,我屈墨臣可以將屈家的所有財產都雙手奉上。」

青衫老倌搖搖頭,道:「殺不殺他你說了不算,這得看我心情。況且,我也不想與整個魔教為敵。」

屈墨臣突然笑道:「這個還請前輩放心,再過一年,或者兩年,魔教再也不足為懼。」

青衫老倌挑了挑眉,道:「怎麼說?」

屈墨臣笑意不減道:「實不相瞞,半個月前,有位神秘人找到我,跟我說了魔教各大分壇要造反的事,而且也是這位神秘人告訴我,能夠在渝州城內找到宗師榜上那位有著『舉世無可敵』評價的武道宗師。」

青衫老倌蹙了蹙眉,問道:「是什麼樣的神秘人?」

屈墨臣知無不言道:「是一位面覆鐵甲、身穿黑袍的男子。」

青衫老倌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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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魔教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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