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依的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她任職的醫院是中西醫結合的醫院,有一回被中醫科的主任遇上,說要替她號號脈,順道調理身體,雖然她不信中醫,可是也不能不給中醫科主任面子,只能讓他號了脈,結果人家說了一堆,而大意是,她就是秋後的螞蚱,歡實不了幾年,氣得她差點掀了人家的桌子。
當然,也就心裡幻想一下,真讓她掀了那白鬍子老頭的桌子,她還沒有那個膽,人家上過電視、出過書,而且自己的一位長輩特別信他,她還真得罪不起。
還是同科的一個同事偷偷轉頭跟她說:「放心,這麽說你,就表示你沒事。我們都被這麽說過,反正他的意思是,現在是人都有健康問題,你要一點事都沒有,就該害怕了。」
唐依一想也是,不管中醫西醫,到醫院要是檢查不出你有病,那才是見鬼了,現代哪裡有健康的人?於是她坦然的把手伸出去,她就不信,這位住持能比中醫科主任還厲害。
住持見她伸出手,微微一笑,跟著把手搭上去,接著凝神號脈,不久便收回了手。
「夫人只是脾胃虛寒,想來是這一路風餐露宿,不重飲食造成的,至於其他的,貧尼倒是沒有看出什麽,想來那位高僧是在兩位家中化齋,順口說的吧。」住持笑了笑,說出她所診出來的結果。
這回唐依有些服了。這是神人啊,連自己有胃病都診出來了。
「就是說她沒病,結果我們跑這一路還讓她真病了?」當下,段斷就跳了起來,把一個憤怒的受害者演得很逼真。
看他的模樣,唐依垂眸想了一想,昨天自己看酒會賓客名單時,好像沒請演藝圈的人,這位是干什麽的?
段斷一平息下來,立刻轉頭對著唐依說:「夫人,我們回家吧。看來那禿驢……對不起,師太,小人說的不是你,那騙子說的都是假的,我們回家。對了,師太,你這附近哪裡有加油站?我們加了油就回去。」
段斷很義憤填膺的繼續表演著,唐依看得很想笑,她真想說:「好吧,可是你知道回家的路嗎?」這話她不敢說,只能笑著。
老住持看了段斷一眼,「加油站是何物?」
「你這裡沒有汽車嗎?」段斷一臉「驚恐」的說道。
「什麽叫汽車?」住持困惑了。
「夫人,完了,我們真的完了,沒有油,我們就回不去了。那禿驢還騙了我們好一些齋飯呢!」段斷此刻快要「哭天搶地」了。
接著段斷開始跟住持忽悠了,話說他們是在海外鄉下開農場的,祖先是因為避亂,不得已才與波斯商人出去,然後在一個叫美利堅的小村子住下來了,傳了幾代人,一直不敢忘記自己是炎黃後嗣,卻也不敢妄想回中原安定,直到一位號稱來自東土大唐的高僧到他們家的莊園來借宿,幾代以來的念想才終於實踐。
他本就心地善良、樂善好施,因為高僧自稱是東土大唐人士,於是更加熱情的接待。
高僧說他會醫術,段斷因為一直沒有子嗣,就請他給夫人診脈,他說夫人體質虛弱,若想求子,還是到大唐請專業的大夫看看為好。
那高僧在他們家住了好幾天,時時講述著大唐的風光,聽得段斷無限嚮往,想到先祖遺訓,又想到夫人的身體,於是散盡家財,開車帶著夫人投奔而來。不曾想,等到他們終於到了長安,情況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再聽住持這麽一說,他們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說完了,段斷放聲大哭起來,而唐依想到再也回不去了,也是潸然淚下。
當然,對她來說,對於段斷的故事,她還是決定不發表意見,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忽悠人是她的弱點,所以這工作還是讓強大的人來做吧。
聽了段斷的遭遇,住持也感動了,能當到皇家寺院的住持,自然不是平凡人,從貞觀之治起,萬國來朝的情景歷歷在目,各國人來人往,也有很多僧人走出去傳播佛法,但良莠不齊。說來她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所以對兩人的說法也能認同,只是不知道他們來自的那個美利堅的小村子在何處?他們說的汽車是何種玩意?還有加油站……
不過她看兩人的裝束、口音雖然怪異,卻也知道絕非出身平凡之家,更何況,看他們的淚水也不像是擠出來的,誰樂意離鄉背井?而且還是被騙的。
但住持是誰啊?雖然內心已起波瀾,但臉上依舊不顯露半分。過了好一會兒,看段斷哭得差不多了,才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讓兩人都別哭了,停下來聽她說。
住持想了想,開口道:「想來兩位所見非我佛門弟子,但萬法不過機緣二字,兩位萬里前來,想是我佛指引,望兩位施主順勢而為。如不嫌棄,兩位先在寺外的小屋安頓下來,再做打算如何?」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先撇清關係,騙他們的是假和尚,跟他們這些真正的佛門弟子是無關的。雖然跟他們無關,但既然已經到這裡了,說明這是佛祖的指引,是天大的緣法,作為佛門弟子,與人方便是修行的一種,所以她還是會先借給他們住處,但說得也含糊,「再做打算」四個字的涵義可是模稜兩可。
「師太,你真是一代高人,不過我們夫婦到了這裡,說實話,真是身無長物,也不知道帶的東西能不能換到銀子,你讓我們住在廟產之中,這讓我們如何回報?」段斷一抹臉,馬上又流出淚水來。
段斷當然不是省油的燈,這等於是直接告訴住持——我們沒錢,將來有沒有錢也不知道,你現在借房子給我們住,不如順便再幫我們找能混口飯吃的工作吧。
「先住下,換身衣服,吃點齋飯,讓夫人休息一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住持又阿彌陀佛了,實際上她也不敢鬆口,要真的被賴上了,她也不好辦。於是用了拖字訣,先讓他們安頓下來,看看情況再說,雖然此時她已經有了被賴的感覺。
其實不是段斷的故事編得好,住持才讓他們住的,而是住持先見了明空。明空出去撿個柴就帶了個穿著怪衣裳的男人回來,自然有人稟告到住持這裡來,明空是先帝後宮,在此落髮已經是皇家的恩典,萬一真鬧出點事來,住持也脫不了關係,於是先派人叫來明空問問怎麽回事。
其實明空到這裡當尼姑已經夠鬱悶了,李治明明說安頓好了就來接她,可是快一年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也二十六了,皇宮裡不斷的進新人,眼看著自己年華漸長,她又不能催,讓她怎麽不焦心?
她心煩,自然對其他人不假辭色,人緣自然也就差了。這不,她剛放下柴,就被叫到住持這裡,她自然明白是有耳報神對住持嚼舌根。
明空也是聰明人,知道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不能得罪,住持就是那不能得罪的,平時她也沒少對住持拍馬屁,就算做一分活,也特意在住持面前展現到十分,因此住持對她還是比較信任的,覺得比起其他只會搬弄是非的人強上許多,所以問她話時還是很客氣的。
明空也不換衣裳,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住持那,氣喘吁吁的把自己上山撿柴,正好看到這外國夫婦的事細細說來。
當然明空也有個小心眼,人是自己帶來的,自己也脫不了干係,推是推不出去,那還不如為她所用,他們夫婦舉目無親,她現在給他們點甜頭,以後在外頭她也有個跑腿報信的人了。
既然有了這層考量,所以她對住持說時,自然話里話外帶了點善意,她在宮中混了那麽些年,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她自然比段斷更明白。
住持有了先入為主的概念,再看段斷和唐依都不是奸滑之輩,這才讓他們住下,至於將來如何,她還得再觀察,總不能真的引狼入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