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您也別怪我,我想明白了,既然您不把我當閨女,那我也不用把您當爹一樣敬著、供著,您把我們養這麽大,我們姊妹倆替家裡幹了這麽多年的活也算是還清了。您不喜歡女孩,我就不在您跟前礙眼,爹,我叫您最後一聲爹,從今往後,您就權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說到最後,眼淚還是從方琳的眼眶裡流了出來,她用袖子抹了抹,「至於敏姐兒,她要是想留在家裡頭,我絕不攔著,她要是不願意,您也甭攔著我把她帶走。」
方敏覺得她姊平日里是這個家裡最好性的,教做什麽就做什麽,一點兒抱怨都沒有,她不知道氣了多少回,可泥人性兒要是發起火來,菩薩都攔不住,她一臉崇拜地看著方琳,「姊,我跟你走。」
王氏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也不陰陽怪氣地說酸話了,連忙勸道:「琳姐兒說什麽呢,跟自家人還置氣,你娘她就是一時的脾氣,別往心裡去。」
方敏梗著脖子,紅著眼睛道:「我娘早死了,她才不是我娘。」
吳二嬸子也被嚇了一跳,她昨天傍晚在村口見著方琳跟一個男人從山上下來,心裡頭覺得不對勁,用過朝食便來和胡氏說道,誰料想方敏那小妮子在窗戶外頭聽見了,衝進來就喊打喊殺的。
這要真是逼得方家兩閨女出了門,她也不用在村裡頭待了,忙臉上掛了笑,也跟著道:「就是,嬸子年齡大了,八成是看花了眼,昨兒那人矮矮胖胖的,一點也不像你,你就別跟嬸子這上了年紀的人計較。」
林氏叫葛翠玉把方文康帶回去,又拽著方蘭的耳朵,叫她去堂屋請方老太太出來,順便把擠在人堆里湊熱鬧的方文安揪了出來,「去屋裡看著康哥兒,甭在這湊熱鬧。」
待把二房的人料理了乾凈,她才輕聲道:「琳姐兒,二伯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過日子就是這樣,磕磕碰碰,你要是受了委屈,還有老太太、有你二伯呢,咱們雖然是分了家,可到底都姓方啊。」
方琳知道林氏是一片好心,不想與她為難,依舊抿著嘴一聲不吭。方敏卻沒有這麽好說話,指著在一旁看了半晌熱鬧的方嬌道:「她可不姓方,還在我們家吃了這麽多年白飯,教我姊辛辛苦苦地幹活伺候她,呸!」
胡氏心裡對方敏恨得不得了,惱怒這小丫頭火上澆油,但此時卻又不得不陪著笑臉,「琳姐兒,你看,要是娘往日里又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娘以後改了就是,你說出這種話來,是拿著刀子往你爹心上戳呢。」
方琳看了一眼方老三,他皺著眉頭抽著旱菸,不知道在想什麽,壓根沒有說話的意思。
方嬌想說些什麽,被胡氏瞪了一眼,她要是不腆著臉把方琳姊妹倆給哄好了,趕明兒李家來抬人的時候,她總不能把自個閨女給賠進去吧。
此時方琳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她看著一言不發的方老三居然還笑了笑,扭過頭對惴惴不安的吳二嬸子道:「二嬸,您沒瞧錯,我昨兒天黑的時候是從山上下來的。方嬌她娘給我尋了門好親事,李家莊的李二柱子您知道吧,一頭豬就能把我們老方家的閨女就換走了。
哦,我還不如一頭豬,最起碼豬養上大半年就能賣了換銀子,把我養了二十年才能換一頭豬,我們家虧大了。」
方琳越說面上的笑意越濃,連站在她旁邊的方敏也有點擔憂,不過心裡卻暗暗覺得她姊這副樣子才是對的,就是要搞臭那對壞得流膿的母女。
吳二嬸子哪裡知道還有這一出,又被方琳給嚇著了,訕訕地不敢說話。
就在此時,方蘭扶著方老太太從堂屋裡出來了,方老太太枯瘦的身子、滿頭銀髮,精神頭卻足得很,張口就罵道:「你這小蹄子,我看你這是要造反!你娘是個生不齣兒子的病秧子,我瞅你也好的沒學,盡學了壞的。老婆子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作主!」
林氏聞言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兒,方蘭這小妮子不知怎的,打小就跟方琳姊妹幾個不和,這會兒定然是在方老太太跟前上眼藥了,當真是還嫌不夠亂。
方琳噗嗤一聲笑了,方老太太渾身上下哪一件衣服不是出自她的手,家裡頭做了什麽好吃的也是頭一個給她送過去,為的是什麽?為的不就是讓她少念叨自己娘親生不齣兒子的事嗎。可方老太太好像這輩子光記得這一樁事,無論她做了什麽,她和兩個妹妹在方老太太眼裡,永遠都是生不齣兒子的女人生出來的賠錢貨。
「奶奶,氣大傷身,您也別著急,我和敏兒今天出了這門,不會要家裡一分錢。您不是老說我們是賠錢貨嗎,這回不讓您賠錢了,您心裡舒坦不?」對於這一家人,方琳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徹底的失望之後她更不打算留情面,極盡諷刺之本事,將方老太太挖苦了一番。
沉默了半晌的方老三終於開口,斥道:「還有沒有規矩了,這是你奶奶!」
「敏兒,去把娘牌位拿來。」方琳一邊囑咐,一邊鎮定地對眾人道:「我記得分家的時候請了里正和三叔公來見證,不過我覺得今兒這事是家醜,再說我們什麽都不要,我看就甭請了,我和敏兒只帶我娘的牌位走。」
方敏從地上撿起那把菜刀就往自己屋裡去了。胡氏說家裡地方小,不願意沾了晦氣,她們姊妹倆只好把娘親沈氏的牌位供在自己的房裡頭。
不是沒有人想攔,但方敏是個橫的,手裡又拿著刀,一時間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方老太太氣得不輕,捂著胸口大喘氣,嚇得林氏和王氏連忙扶住她,她卻甩了開來,衝到方琳跟前指著她的鼻子罵:「你個混帳東西,今兒出了這個門就別回來!」
方琳兀自笑道:「承您老吉言。」
胡氏急得不得了,試圖和稀泥,「你奶奶說的是氣話,身為小輩,你怎麽能當真呢。你教村裡人怎麽看你、怎麽看敏姐兒。」
方琳心裡清楚得很,她親口說出要斷絕關係的這種話,還承認上山私會野男人,村裡人會罵她白眼狼,會說她不要臉,但是這又怎麽樣呢,閑言碎語又不會讓她少塊肉。可若真的留下來,只要胡氏不同意她嫁給段南山,她後半輩子就毀了!自己忍了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那方敏呢,她把胡氏母女得罪得不輕,將來又會怎麽樣?
也許今天這事情只是扯出一個頭,但凡她爹要是說出一句護著她們姊妹倆的話,說不定她還會繼續忍下去,可惜他沒有,積攢多年的委屈和怨恨一旦爆發出來,想再忍回去,難了。
方敏抱著沈氏的牌位過來,方琳領著她,堂而皇之地出了門,從頭到尾沒有看胡氏一眼。
方嬌見她娘還想追,扯住她的袖子道:「想走就讓她走,誰怕誰啊。」
青崗村不大,方家姊妹倆出了門沒多久就走到了村口。方敏雖然性子潑辣,但說到底是個沒主意的,扯了扯她姊的袖子問道:「姊,咱們去哪啊?是去山上找段大哥嗎?」
方琳原先是打算等段南山來提親,她嫁過去有了安身之地,再想辦法把方敏從家裡接出來,鬧成這樣是沒想到的。她皺著眉想了想,段南山住在山洞裡,又沒個隔間什麽的,如果是她一個人,反正名聲毀了無所謂,但帶著方敏去就不合適了。
「咱們去大舅、二舅家。」思索了半晌,方琳終於下了決定。
方琳說的是她們生母沈氏的娘家,因為雙親俱在,沈家並沒有分家。
方敏面露難色,遲疑道:「可是舅母她們……」
開春的時候方文寶病了,家裡沒有餘錢,胡氏支使姊妹倆去沈家借了二兩銀子,沈大山和沈二山兩兄弟各出了一半,當時兩個舅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擠兌了一番,方敏著實不想再受那個氣。
對於妹妹的想法,方琳再了解不過,但眼下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了,除非她們倆打算睡在冰天雪地的野外。
沈家住在離青崗村有五里地的小廟村,方琳姊妹倆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