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微瀾潛流隨風過

來數據錄入中心上班的人一般稱這裡為404，也就是數據錄入中心的門牌號，以至於取代了光華綜合菜市場這個名稱。

今天404一如既往，六點鐘左右，一大群人就在光華綜合菜市附近聚集，賣早餐的小販也早早忙活開來，不少人為了趕時間，都是在這些小販攤上簡單買點吃的應付。作為菜市場，早市開始的時間都很早，不過，這麼些人基本上都不是來這裡買菜的，他們是來趕蘆薈護膚液的早市，其實也就是404的蘆薈護膚液的出貨時間。

負責出貨的是數據錄入中心管理員郭虎，他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又找了兩個小工打下手，此外就是肖瑞的父母，二老每天一大早就來幫忙。

404的臨時工們按照積分兌換的配額購買蘆薈護膚液，買到之後，有些人把護膚液運走，有些則是當場交易，每天都有人出高價收購。

七點左右蘆薈護膚液的早市基本上就結束，原本的那些人散去，又來了一撥人，到了八點半，數據錄入中心開門，這些人湧入404，各自佔據電腦，開始一天的忙碌。樓下菜市場門口依舊熱鬧，道路兩旁都是攤販，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出售蘆薈護膚液的，除了少量的正牌貨外，基本都屬於稀釋勾兌后的山寨產品，當然，基本都宣稱是404正牌貨。

今天光華菜市場來了幾名不速之客，四個沒有穿著警服的警察，也就是俗稱的便衣，正式的稱呼應該叫做偵查員，真正的偵查員只有兩人，來自市公安局，因為市公安局接到舉報，說是有人在光華綜合菜市場搞傳銷，成員大多還是大學生，於是派了兩名偵查員下來了解情況，其餘兩人是本地派出所陪同的警員。

四人早早來到光華菜市場附近觀察，附近轉了轉，假裝購買護膚液跟一些學生、商販聊了聊，一名偵查員不動聲色地問道：「這麼多大學生在這邊搞傳銷，你們派出所離得也近，就沒有一點兒察覺？」

偵查員的話等於直接給本地派出所扣了一定失職帽子，本地兩名警員心裡可不樂意了，也沒表現出來，其中較為老成的一人道：「要說傳銷，肯定算不上，傳銷啥樣子，我們又不是沒學習過。這邊也就是賣那個護膚液，你們看到這麼多擺攤的都是，屬於自發形成的市場，那些個大學生其實就跟網商、微商差不多，這東西國家都沒有規定，現在真沒法子管。」

兩名偵查員沒反駁，一人又道：「四樓那個網吧又是咋回事？他們這個網吧有沒有營業執照？」

「四樓那個不是網吧。」

「不是網吧？」得到的回復，讓兩名偵查員十分意外和不解，他們看來四樓明明就是一個網吧。

「人家又不收上網費，算啥子網吧？沒有營業辦什麼營業執照？」

兩名偵查員更不解：「沒有營業？裡面明明那麼多人，你跟我說沒有營業？別跟我們說，這裡上網還倒給錢。」

兩名本地警員也是失笑：「你還說對了，真是倒給錢。」

兩名偵查員有些懵逼，兩名當地警員找到一些優越感，解釋道：「那些學生其實是在做題，解出來一些題得了分數可以換錢。開始我們也不信，結果派人蹲了幾天，人家真就是在做題，聽那些學生說是在創業，要搞信息產業啥的，這些我們又不懂。」

兩名偵查員同樣搞不懂，只能腦補又是在搞什麼新奇的創業，這年頭的新奇事物不少，人們接受能力也強，反正他們管不到也沒多想。

「這種事情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學生不去上課，來打工做生意，他們學校沒意見？」

「學生打零工掙錢，學校也管不到吧？」

「影響到學業的話，學校當然會管。」

「我前段時間好像聽一些學生說，財大那邊有些意見，聽說還派了人過來看這邊的情況，後來怎麼樣就不清楚了。」

其實，他們只要隨便找個財大的學生問問就能知道事情的始末，起初是因為財大的一位教授，他的公開課的時候大量的學生缺席，問清楚情況，這位教授十分生氣，倒不是全因為學生曠課，讓他生氣的是，堂堂財經大學的學生，竟然跑去搞傳銷！傳出去的話，像個什麼話？！他們財大非得成同類高校中的笑話不可。

這件事鬧到了財大校長那裡，然後，校長派了幾個老師來了解情況，最後結果……

結果就是銷售蘆薈護膚液的隊伍中多了幾名老師，至於對於那名老教授的交代，也就是開個會，讓學生盡量不要耽誤學業完事。

表面上如此，其實暗地裡可沒這麼簡單，學生打零工影響學業這件事並非財大一家，為此，財大校長特地與大學城其他大學溝通了一下，然後他發現在這件事情上，貌似只有他們財大吃虧。

問題出在數據錄入中心所需的那些科目上，大學城其他大學基本屬於理科大學，以及醫科大學，學生為了解答資料庫提出的答案，首先選擇在自己的專業課上鑽研，不會的向老師提問。表現出來的現象就是，這一些學生勤學好問，專業知識基礎紮實、腦筋靈活、知識面也廣，提出的一些問題還能給他們一些啟發……這樣的學生自然深得一些老師的喜愛，哪怕曠課也不在意，因為他們在專業知識上已經比其他學生領先了幾步，哪怕不用再上課也沒一點問題，一些老師欣慰地表示，這些學生是他們帶過的學生中最好的一批。

這麼勤奮好學的學生，每天還得辛苦打零工，現在這樣的好學生真沒幾個了，簡直是學生中的楷模，活生生的勵志的例子！一些不知內情的老師表示相當讚賞。只是，當這些老師知道他們解答的問題，被學生拿去換成了一張張紅票子，恐怕心情可就沒那麼愉快了，這是后話。

財大校長也沒想到那些學生打的這份工竟然有這種好處，可惜，他們是財經大學，在這點上真沒法跟理科、醫科的相比。

為何沒有財經類的科目？財經也是人類社會中相當重要的一門學科，於是，財大校長私下讓一個財大的老師到404詢問肖老闆，是不是可以添加財經這個科目？肖老闆表示，財經對於他的創業項目沒什麼用，不止是財經，其他歷史、文化、政治一類的文科都不需要。

此事只得作罷，其實，財大也沒吃虧，那些財大學生銷售蘆薈護膚液，早早接觸社會，自己有了做銷售的經驗，畢業后，根本不愁找不到工作。於是，財大校長也就不再干涉，聽之任之，至於，他老婆女兒讓他購買正品的404蘆薈護膚液，他從財大學生手上低價購得，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因素。

回到四名警員這邊，四人又探查了一番，一個偵查員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些個蘆薈護膚液都沒生產許可，也沒生產日期，沒註冊商標，生產廠家也沒有……」

本地警員接過話頭：「還不止，這裡攤位上不少都是假貨，不懂行的來，多半被坑死。」

「你這話不太對，都是蘆薈榨出來的東西，可能只是配方不一樣，沒人申請專利，也沒誰到工商局註冊，誰真誰假？這還真難說得清。」本地的警員也不清楚蘆薈護膚液的門道，存在勾兌一說，只以為是配方不同。

「就這玩意兒也要申請專利？不就是蘆薈榨汁。」

「要是那麼簡單，還用得著來買？買一盆蘆薈回家不就得了？」

「這東西沒那麼簡單，肯定有人家的技術，可是，怎麼沒人去申請專利，註冊商標？弄一個專門的公司。」

「傳說中的小農意識？」

「可能吧，沒看都在這擺地攤么？好好的護膚品，當成了農副產品賣。要是有頭腦的話，去工商局註冊，拿到化妝品生產許可，弄出一個品牌，花錢搞搞營銷，往專柜上一放，價格翻幾倍不成問題。」

「說得輕巧，要是有那麼多錢，還用在這裡擺攤？」

「打住打住，說到哪裡去了？這些可不是我們管轄範圍，關於傳銷的調查到此為止，回去報告一下就完事，其他的，讓工商那些人傷腦筋吧。」

「工商局那些人來了也是抓瞎。」

「跟你們說，正牌的蘆薈護膚液那是真的好，我老婆就有用，十天不到，換了一個人似的。」

「那麼神？」

「要不你買一瓶回去試試，嗯，404的正牌貨。」

…………

「老闆，今天我又看到幾個人鬼頭鬼腦的，不曉得啥來路？」

肖瑞一到404，郭虎就向他報告，郭虎平時有些弔兒郎當的，其實警惕性十分高。

「我們又不是開賭場，正大光明做生意，不用管那麼多，真要來找事的，打110讓警察來解決。」肖瑞不以為意，一般狀況下，和平的社會環境，需要做的就是守規矩，不要自己找事，基本上不會有事。看郭虎有些不以為意，他又告誡了一句：「別自己動手，不然給扣個打架鬥毆進去，划不來。」

肖瑞正說著，一人到了跟前，說道：「肖老闆，跟你說件事。」肖瑞一看，原來是江老師，全名肖瑞並不知道。

此人名叫江子成，在404做數據錄入工作的老師中，算是比較厲害的一個，化學這個科目的數據錄入，他一個人包攬了近一半。這也難怪，江子成是學化學專業出身，在大學城那邊的化工學院擔任講師。

雖說在一所化工學院中上班，屬於鐵飯碗，江子成的生活並不如意，某某老師，放到以前那是有身份有文化的象徵，現在么，也就是叫著好聽。

說來說去還是錢的問題，化工學院，聽這個毫無特色的名字就知道是一所三流大學，江子成作為化工學院一名普通的講師，工資並不高，若是在大城市中還能有較多機會找外快，現在這個地方真心沒啥機會，就算有也輪不到他一個小小的講師，養家、養孩子、孝敬長輩、親友的禮尚往來，即便江子成自己過得節儉，一個月花銷下來也所剩無幾。這兩年房價一個勁的漲，江子成在老婆也想按揭一套房子，讓他拿出一筆錢，他卻拿不出來，還是老婆去娘家湊夠了錢，搞得江子成在老婆和丈母娘面前都抬不起頭。

江子成每天的教學生活基本上按部就班，與許多普通講師一樣，唯一的指望的就是哪天能搞出點成績，評上高級職稱、加薪，只是評職稱是想評就評得上的么？江子成各方面都相當普通，他自己也覺得希望渺茫。他覺得他這一輩子大概也就這樣，拿死工資，窩窩囊囊混到退休。

直到江子成發現404這麼一個奇怪的地方，事情有了一些轉機。

江子成怎麼知道404的存在的？說出來都是淚，那些在404打工的學生向他提問，他根本不知情，學生的認同以及作為一名老師的操守，他是儘力解答。不久后，得知對於那些學生用他辛苦計算出來的答案去換錢，江子成當時極為凌亂，大約明白了什麼叫人心不古、套路深！原本眼中勤奮好學的學生，頓時成了一個個吸血鬼。

帶著滿心被欺騙的氣惱，江子成到了404，不來不知道，搞清楚404的運作模式，算了算他解答過的化學問題，他才知道他損失了多大的一筆錢，心痛得滴血，簡直想讓那些學生把錢還來。

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之後，江子成在他的一些學生的介紹下，加入了一個團隊，他負責解答一些問題賺取積分。每天只需要鑽研自己的專業知識，查一些外國的學術資料，偶爾到404做做錄入工作，剩下等著分錢就是，簡直不要太輕鬆愉快。

一筆筆錢入賬，江子成在老婆面前抬頭挺胸，也越來越喜歡這份工作，不止是因為可以輕鬆賺錢，經過一段時間，他意識到這個工作對於他的專業，他參與研究的一些課題的幫助相當大，最近幾天，江子成又有新的發現，他在錄入一些化學分子結構演算的數據時，404的電腦進行數據正確與否的審核、驗證，其他學生到這一步一般不會關注，江子成平時也一樣，這一次數據他也不太確定，仔細看了整個審核過程，他也注意到了404電腦的強悍運算力。

「肖老闆，你這兒的機子演算速度好快，比我們學校里那些專業計算機還快得多，所以，我想把我參與的一些課題的運算拿到這裡做，你看可以嗎？」江子成提出了這個要求。

作為錄入數據的必要流程，肖瑞不可能削減這些功能，現在404電腦的性能被注意到了，肖瑞立刻思索此事的利弊。

同時，江子成的話，其他人也聽到，當即，有好事者下了一個測試電腦性能的軟體，很快結果出來，分數讓他目瞪口呆，驚呼：「哇靠，假的吧，這分數……突破天際了！老闆，你這的電腦原來這麼強！」

「我看看！」

「我也試試！測試程序一下就過了！」

「換個測試軟體試試。」

「好強悍的分數，怪不得玩遊戲從來不卡！」

「老闆，你這的電腦這麼牛逼，你自己知道么？」

……

這邊肖瑞已經答應了江子成的請求，只是言明，將404的電腦用做他個人的研究，需要消費積分，其實肖瑞內心是樂開了花，巴不得這樣的事情越多越好，使用數據錄入中心的計算機來演算研究數據，自然也會被記錄在資料庫中，他還能回收一筆積分，這樣的好買賣，傻子才不做。如果沒人閑得蛋痛要拆了他辦公室的超級計算機看看，這件事應該還是利大於弊，此外，還得需要做一些遮掩。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去掩蓋」這句話，果然沒錯。肖瑞嘴角微扯，想起以前吹過的牛逼，出來混遲早要還的，這個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搞信息技術，當然得捨得投入，用最好的硬體。」

「老闆，你又吹牛逼，這些電腦的配置又不是看不到，都很一般。怎麼會分數這麼高？」

「咳……主要是伺服器好。」

「伺服器，有多好？」

「嗯，勉強算是一台超級計算機。」肖瑞也沒打算隱瞞這一點。

「超級計算機！是不是哦？老闆，你欺負我們沒有見過超級計算機噢？」

「就是，超級計算機起碼幾百台主機，你辦公司裝得下？」

「英偉達的個人超級計算機，自己上網查！」

眾人上網一查，跟當初肖瑞一樣，如同發現了新世界，才發現如今的技術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完全看不懂。不過，並不妨礙他們看熱鬧，一大半的人湧向辦公室，想看看超級計算機是啥模樣，即便他們只能看到外邊一個柜子式的鐵箱子，也阻止不了他們的熱情，一個個摸了一把超級計算機的外殼，才心滿意足。

「豈不是說……我竟然用超級計算機玩LOL！？」

「我還用超級計算機玩吃雞捏！」

「我玩炫舞。」

「我連連看。」

……

「難怪我的勝率高了！」

「走，一起組隊打排位，肯定牛逼！」

「老闆才真是喪心病狂。」

……

畢竟學生占多數，話題很快被帶偏，404內說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又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