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八章 帝師
宮門千鎖,紫禁雲開。
乾清宮內,大明皇帝朱由校這幾天難得地丟下了手頭木工活沒管,躺在一張榻子上拿著一本書在看。周圍十米之內,並無半個宮女太監在身邊伺候。
全都遠遠地站著,誰也不許靠近。
大殿內安靜極了,就連偶爾響起的「嘩嘩」書頁翻動聲也清晰可聞。
大明皇帝都是讀書的,哪怕木匠皇帝也一樣。
所謂的天啟皇帝不識字,不過一些文人士紳們為了利益,所故意地抹黑之言罷了。
這樣一句傳言,既黑了天啟皇帝他爺爺,也黑了天啟,順帶著還黑了一下魏忠賢。
文盲皇帝帶著文盲太監治國,卻不肯重用他們這些賢人。
大明豈能不完?
如此一番傳言,可謂一石三鳥。
但終究經不起推敲啊!
平常富裕人家尚且會讓子弟讀書,何況皇家?
就算萬曆再怎麼混蛋,可萬曆皇帝難道敢拿祖宗的江山社稷開玩笑?
何況,當時頭頂上還有一位太后呢!
那可是一直活到萬曆四十二來才走的。
這麼一位強勢的太后,會讓自己親孫子,親重孫子成為文盲?
萬曆皇帝真不怕這位太后逼急了,然後去哭太廟么?
一本君主論並非什麼大部頭著作,而且翻譯得極為潦草而且粗陋。
但至少大致思想及論述上沒有錯。
到底人家也只是傳教士,並不是那些所謂學貫中西的大學問家。些許錯誤也是可以原諒的。
君主論通篇都是在赤裸裸講述如何建設強大的國家,以及維護自己的統治。並且為達到此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哪怕在歐洲,也有很多衛道士對此書大家鞭韃,何況一向以仁義為名,實則虛偽的「東方儒家」。
若是尋常文人看到了,要麼棄之不顧,要麼會大吼一聲「大逆不道」然後一把火燒掉。
但天啟皇帝卻沒有。
因為他看懂了,不但看懂了,還看得滿頭大汗。
這裡面的內容,實在在有些顛覆皇帝這麼多年以來的認知了。
聰明人與蠢人的區別就在這裡了。
聰明人懂得現實,蠢人就只會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朱由校無疑是個聰明人,一個不聰明的人如何能當一個好木匠。
何況,如君主論這些與儒家之道背道而馳的理論也還是有不少的。
比如法家的法術勢之類。
說起來,朱由校當皇帝也有好幾年了,從初期的懵懵懂懂,到後來的迅速被殘酷現實狠狠教訓,道現在也終於模模糊糊知道一點為君之道。
儒教的那一套是本就是用來忽悠別人的,無論是做官,還是做皇帝,都是萬萬不能信的。
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
朱由校至少能看明白自己,也明白自己最重要的責任是什麼。
大明江山到了現在已經風雨飄搖了。
東北有女真為亂,不斷地在給大明放血,西南有奢安之亂,波及數省,遷延數年,海一般銀子嘩啦啦地留出去,大明國庫已經不堪重負了。
而且,這麼多年來,天災此起彼伏,軍隊一盤散沙,官場腐敗橫行,民間民不聊生。
一派末世之象,真當朱由校一點都不清楚嗎?
或許不全知道,但至少明白了一些。
但知道又如何?
朱由校能扭轉嗎?
朱由校真的嘗試過了。
然後,現讓朱由校明白了什麼叫「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而非與百姓共天下」。
再好的政策都需要人去執行,面對著滿朝洶洶,朱由校無能為力。不得已之下,只能退居幕後,朱由校只能把魏忠賢推出去。
讓魏忠賢去咬人,去跟「士大夫」們打擂台。
哪怕為此,要背負昏君的罵名一萬年,朱由校也甘心情願。
比起所謂的明君之名,大明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說以前的朱由校還懵懵懂懂,隱約知道如何用太監來制衡朝堂,讓大明江山不至於立刻垮掉,如何讓整個局面不至於馬上失控。
那麼現在,這一本書簡直就是讓朱由校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得如撥雲見日一般了,已經飛快地將他懵懵懂懂的帝王心得上升到了理論高度。
「陛下,魏公公求見!」就在朱由校還看得正入神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通報聲。
「讓他先等等!」朱由校擺了擺手道。
「三人行,必有吾師焉,原來蠻夷之地,也有賢人啊!」朱由校長嘆了一聲,緩緩地將書本合上,正坐了起來,然後一揮手,一個太監便飛快地捧來的一個小木盒。
朱由校接過木盒,將書本放在了木盒之中,然後輕輕一口,頓時便聽到裡面一聲清脆的「咔嚓」一聲,木盒中的機關開動,小木盒便牢牢地鎖住了。
帝王之術,不可示人,何況在朱由校看來,這本書裡面的東西很重要,也很驚世駭俗。實在不宜流傳太廣的。
所以,朱由校便不得不將之秘藏,哪怕面對再親近的人,朱由校也是秘而不宣的。
這個盒子,沒有朱由校的鑰匙是打不開的。
「宣他進來吧!」朱由校收好書之後,才懶洋洋地擺了擺手道。
「老奴叩見皇上!」魏忠賢走進大殿,立刻跪下行禮道。
「起來吧,你我之間,不用這麼多虛禮!」朱由校笑道,卻總是在魏忠賢每次都行完禮之後才說。
不得不說,馭人之術,朱由校還是有一點的。
對於魏忠賢這樣的存在,做君王的既得用,也得防啊。一套虛禮,是讓對方時刻明白上下之別,省的這位「九千歲」真當自己是「九千歲」了,從而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後面這一句便是表示親近,讓對方更加死心塌地而已。
「什麼事情,說吧!」朱由校問道。
「啟稟陛下,南陽神君來了」魏忠賢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哪有外面九千歲的半點威風?
「哦!」朱由校驚坐而起,飛快地站了起來,然後一遍整了整衣裳,一邊揮手道:「快,快請進來!」
說實在話,朱由校已經等周易等了好多天了,心中有著太多的問題想要問了。
只是周易已經不是凡間的權勢能左右得了了。
要是強請的話,人家一走了之,朱由校能怎麼辦?
跑到南陽去砸廟?
「你們都下去吧!」朱由校站在大殿之上,等待著周易的到來,不時還微微有些激動的東張西望一番,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會收到:「等會守住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朱由校要問的問題很多,也很重要。但紫禁城本身就不是一個能關得主秘密的地方。無論如何,朱由校都不想今天的事情以及談話,被人傳出去。
「陛下萬福!」周易在魏忠賢的帶領下,直接來到了乾清宮,剛剛踏進宮門,便看到一個身穿著龍袍的青年真笑盈盈地望著自己,頓時微微一笑,行了一個道家禮道。
「神君本非凡俗中人,何必客氣!」朱由校竟然還了一禮道。
這已經是朱由校跟周易第二次見面了。
有了夢見一間,今日再見,朱由校立刻認出了周易的樣子,當然不會再懷疑周易的身份了。
「陛下召見,想問什麼?」周易笑問道。
「如果是點石成金,撒豆成兵,乃至長生不老之類的,陛下就不要提了!」周易剛問完,便立刻打斷了天啟皇帝朱由校的妄想。
「陛下擁有四海,已是人間至貴,仙道縹緲,本就不是帝王之圖!」周易倒是不欲以來便掃了皇帝的顏面,於是解釋了一句道。
「至於撒豆成兵,點石成金之類,小道爾。昔日張角也會,可曾得大漢天下?」周易緊接著有說道。
「神君,不知我大明還有國祚幾何?」朱由校剛開始,還有些尷尬,周易已解釋,果然就好多了。於是思量了片刻之後,立刻問道。
空空如也的大殿之中,唯有朱由校跟周易兩人獨坐。所有的宮女太監全都被趕了出去,就連魏忠賢也呆在了大殿之外守門,
既然四下無人,朱由校自然就毫無顧忌地將一直一開的心中恐懼直接問了出來。
國祚幾何?
這幾乎是每一個皇帝都最關心地問題了。
而如今的大明風雨飄搖,何獨皇帝一個人想問?
「陛下放心,陛下非亡國之君!」說實在的,周易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周易知道一個答案,但世事已變,如今天機一片蒙昧,以至於就連周易都不知道原來的答案還做不做得准了。
所以,周易現在能回答的便只有這個基本上不會出什麼問題的答案了。
朱由校的確不是亡國之君,無論後世如何胡說八道地講「明亡於天啟,還是萬曆」,周易堅決認為,那些都不過都是腦子裡有貴恙的傢伙在牽強附會,強行栽贓罷了。
大明的滅亡不是某一任皇帝的錯。
要說大明之亡,責任誰最大。
真論起來,太祖,英宗以及崇禎自己的責任最大。
是太祖指定了那一系列腦殘似的財政政策,導致大明死在了財政上。
是英宗的一頓操作,團滅了勛貴集團,以至於文官集團一家獨大,長成了大明王朝身上的一顆惡性腫瘤了。
然後便是那位弔死在老歪脖子樹上的崇禎了。
大明本來就已經奄奄一息,偏偏他還一頓猛如虎,然後定眼一看零比無。
執掌江山十七年,楞是沒做對一件事情。就跟給久病之人喂砒霜一般,是唯恐死得不夠快了。
算起來,龍椅上坐著一頭豬,也比崇禎強。
至少豬不會壞事。
然而,周易的回答並沒有讓朱由校高興,反而更擔心了。
自己不是亡國之君。
那豈不是說,亡國之君就在自己後面,而且離得很近?
「敢問神君,可有解救之道?」朱由校一臉緊張地問道。
「本座的那本書,陛下可曾看完?」周易問道。
「看完了!」朱由校立刻點頭道。
「一朝興亡,既是天災,卻更是人禍啊!」周易笑道。
「國朝之處,地廣人稀,卻戶有餘糧。二百餘年人丁繁衍,到如今已野無閑田,民猶餓死。陛下以為何解?」周易問道。
「可是兼并之禍?」朱由校剎那間連臉色都變了。
兼并之禍,歷朝皆知。
可哪朝哪代能抑製得下來。
能兼并別人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家啊!
朝廷一旦強壓,且不說官員們會不會執行,就是執行,恐怕也得天下大亂不可。
「兼并只是其一而已!」周易反覆能猜到朱由校的心思一般,呵呵一笑道:「人口滋生猶如洪水一般,堵不如疏的」
「敢問其詳?」朱由校趕忙問道。
「大明沒有空閑之地,何不取之於大明之外?」周易笑問道。
「可,可。。。」朱由校一時間都結巴了。
「死道友莫死貧道,雖然無恥,卻是自救之道。與其大明哭,何如別家哭?」此時的周易哪裡像一個神人?
分明就是一個惡棍啊!
「北有草原,西有大漠,南方儘是障疫之地,哪有一出比得上我大明啊!」朱由校嘆道。
「千年前,江南也是一片障疫,幾百年之前,湖廣不也一樣一片莽荒?」周易搖了搖頭,笑道:「可如今,江南之富,甲於天下,湖廣之熟,天下尤足!」
「可戰時一起,難免兵連禍結。如今東北已然成了大明心腹大患,西南也戰火不斷。朝廷歲入盡付其中,尚不足應付開支,開疆擴土,談何容易?」朱由校苦笑道。
「東北之患,不在女真,而在朝堂!」周易一語驚人道。
「軍無效死之心,將尤養寇自重,朝廷一年開支百萬,平常軍士見到分毫?士兵饑寒交迫,受盡欺壓,如今境況,不造反已是難得,又豈會有一絲忠誠敢戰之心。如此境況,再多的銀兩,又有何用?」周易笑問道。
「欲平東北,先請朝堂,欲清朝堂,當手握兵權!」周易說完,都不待朱由校說話,先反問了一句道:「勛貴已朽,京營已爛,文官貪且愚,武將無廉恥。陛下可有辦法?」
周易這一句話,不亞於一耳光扇到了整個大明朝堂上,直把朱由校都說得臉色鐵青了。
要換了一個心胸狹隘點的皇帝,說不定當場就翻臉了。
朱由校臉色雖然難看,但至少沒發火。
仔細想一想,還不能不從承認周易說的全是實話。
一個能讓皇帝如坐針氈,寢食難安的大實話。
「那朕該怎麼辦?」朱由校顯然被周易嚇的不清,臉色相當難看地問道。
不是針對周易,而是大明這糟糕的局勢。
「江山之重,本不該我來評敘,以陛下只能,雖不能扭轉,但延續不難!」周易說道。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若是有不諧,何方分封與外!」周易說到這裡,也是長嘆了一口氣。
「如南越等地!」周易見得朱由校不說話,知道他誤會了,如是解釋了一句道。
果然,這一句話之後,朱由校的臉色立刻好多了。
「本座將行海外,日後若是大明流民太多,國庫難支,與其讓之凍餓而亡,或者乾脆造反,何方任由其遠行海外?」周易說道。
「若有宗室願意,陛下大可鼓勵,不必為難!」周易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