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對不起
裴擒虎垂頭喪氣地搬著一摞碗筷，摞到井旁木盆里，汲水濯之，此時深秋，井水冰涼，可他手卻絲毫未見通紅之色。
裴擒虎雖然年輕，可在武道上的天賦卻是不凡，更是天生神力，力能扛鼎，在軍中有百夫難當的勇武，很受花木蘭與蘇烈器重，這才能跟隨兩人一同前往這千窟城。
正洗著碗筷，一隻渾厚有力的大手突然蓋在了他的肩頭：「怎麼了愁眉苦臉的，想阿離了嗎？」
裴擒虎一驚，漲紅了臉，連忙搖頭：「蘇烈將軍，沒……我沒有。」
蘇烈捻著鬍鬚輕笑道：「哈，喜歡就是喜歡，這個年紀的少年都該成家立業了，阿離那小姑娘出落的那麼水靈，喜歡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裴擒虎低下頭，小聲道：「還沒手刃仇寇，怎麼敢琢磨兒女情長？」
裴擒虎的父母死於一夥沙盜之手，長城的孤兒們很多，因為地處邊地，唐人在這裡跟北夷人打，跟來去無蹤的沙盜打，跟大食人打......
滾滾黃沙下不知掩埋了多少鮮血。
裴擒虎的父母只是其中之二罷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齊家在前。」蘇烈安慰道，「十幾年過去了，那伙沙盜恐怕也早就灰飛煙滅了，談什麼報仇雪恨？」
沙漠中的盜匪不僅跟官軍打，互相也吞噬蠶食，當初最強大的一夥沙盜在鼎盛之時，合力攻下了一座西域小國的都城，劫掠了無可計數的金銀財寶。
只可惜也正是因為財帛動人心，一場內亂使得當時那伙最強大的沙盜四分五裂，又受到無數聞訊而來的沙盜團伙圍攻，數萬人攪和在一場大戰中，殺了個昏天黑地。
據說那次以後，西域大地上橫行的沙盜少了足足八成。
「少年人就該少想些苦大仇深的事，該是思慕少女的時候，不妨多想想風花雪月，草長鶯飛。」見裴擒虎沒說話，蘇烈嘆息道，「以後掙份軍功就去長安看看吧。」
裴擒虎訥訥地點了點頭。
蘇烈也不再說話，搖著頭走進屋內。
「還說別人愁眉苦臉，我看你也強不到哪兒去。」花木蘭倚靠著門前廊柱，一雙短劍交錯，別在腰間，此時正輕挑娥眉，笑意盎然。
「我在擔心我那愛吟詩的朋友。」蘇定方嘆了一口氣，「練劍的人不一定鋒芒畢露，可劍練的好的，定然如此。」
「那個叫李白的？」花木蘭微微蹙眉，「好像聽過往的商隊提起過他，該是也在長安嶄露頭角了吧。」
蘇烈點了點頭。
花木蘭問道：「對了，你是長安人吧？」
「本來是，大約十歲的時候就跟父母來到了碎葉，後來……」蘇烈長嘆了一口氣，「從那裡后，我就留在長城了。」
花木蘭突然感覺自己的父母在長城戍守了十年歲月，仍舊安好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情緒低落了一瞬，便又真分了起來。
「長城腳下埋葬的枯骨已經夠多了，蘇烈，我們來到長城，不為戰爭，只為止戈。」花木蘭道，「可要止戈，只能以戰來止。」
「這是兵家學說？」蘇烈訝然，「咱們的那些上官們可都認為王道教化才是止戈的根源。」
花木蘭冷笑道：「只憑一張嘴皮子，天下誰會聽你的話，江湖人講道理靠拳頭，國與國間講道理靠的是兵戈鋒利與否。」
蘇烈笑了一聲，這話說得倒是實在。
他看向西方，突然道：「邊地總是烽煙四起，若真像你說的那樣以戰止戈，怕是要將國境線推到千里之外，這裡才會真正太平。」
「可到了那時，千里之外的邊境，便又有可能烽煙四起了。」
「這樣下去，何時才是盡頭？」
......
海都，愛麗舍大樓。
王愷環視著屋內的人們，十餘位熟面孔坐在雕刻著星族家徽的座椅上，黑森森的影子被窗帘后透過的細微光芒拉得很長。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冷意十足的笑容：「我說各位叔伯，沒必要這麼急不可耐吧？我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嘛。」
場中一片沉默。
亞當坐在主座上，髮絲投射下的陰影使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是一隻手捏緊了身前桌上的紅寶石擺件，青筋畢露。
王愷高聲道：「再給我兩天時間怎麼樣？」
聲音回蕩在屋內，沒有人回應。
王愷臉上笑意更深，其實他早就打定主意，這次一回來就進行儀式的。
再拖下去，以露娜的天賦，她所背負的詛咒遠比普通族人更深，反而更容易受到影響。
他甚至都沒打算再和露娜見面，反正......既然承擔詛咒的替死鬼已經有了，那麼以露娜的天賦，從此以後，族人們也會善待她吧？
不，恐怕都不僅僅是善待了。
以後的露娜，只會如米萊狄那樣，成為星家族最重要的「寶物」。
他輕聲道：「好吧，看來各位叔伯已經不打算再給我時間了，那麼現在，我們就進行儀式吧——我想，該有的準備工作你們早就做好了不是嗎？」
「儀式已經準備好了，可......」華萊士首先開口，「可你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失蹤。」
「所以我們需要布局，也可以說是偽裝。」一名家族長老補充道，「星家族蒙受詛咒的真相不可被外人知曉，所以，我們會宣稱這是爭奪奇迹碎片的一場角逐。」
華萊士點頭，繼續道：「你和你的兄弟們，將共同參加這場角逐，而對外的名義則是，你遭受圍攻，身負重傷，所以不治身亡。」
王愷輕蔑地笑了一聲，高聲道：「誰會信？就算他們所有人對付我一個，在場各位的子嗣有哪一個能是我一合之敵？」
「華萊士叔叔，難道你以為你的寶貝兒子尼奧可以做到嗎？」他伸出手指，輕蔑而又無禮地點了點坐在那邊的男人。
華萊士沒有暴怒，他只是輕聲道：「一切都是為了家族，不是嗎？所以凱因，家族需要你的犧牲與付出，我們也將永遠銘記你。」
亞當終於開口了：「凱因說的沒錯，自從他手刃那位史詩以後，天下人都知曉了他的實力，用這種借口當幌子實在是太可笑了，乾脆就改成凱因在繼承奇迹碎片的力量算了。」
他冷冷道：「也不用召開什麼試煉了，反正不用打也知道，勝利者只會是我的兒子。」
王愷驚訝地看了眼自己這位父親大人，還從來不知道，在家族中，他還會有這等霸氣的時候。
眾人交頭接耳了片刻，華萊士才開口：「家主說的也有道理，那麼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吧，凱因，明天早晨八點鐘，準時進行儀式。」
亞當點了點頭：「你們都各自散去吧，我想和我的兒子說幾句話。」
眾人皆是面露同情地看了一眼這位星家族的掌舵人，低著頭走出了房間——沒有人會感覺開心，凱因在這之前，也被他們認定為星家族最優秀的家主繼承人。
親手將這位繼承人推向火坑，並非他們的意願，可他們別無選擇。
屋內終於只剩下了王愷和亞當兩人，許久未曾交流過的兩人只是默默對視著，許久，亞當才招了招手，道：「來我身邊。」
王愷猶豫了片刻，走到了他的身邊。
亞當有些遲疑地伸出手，試探性地放在了王愷的肩頭，見他沒有躲避，才落在了實處。
王愷皺了皺眉，不知自己這位父親要說些什麼，仔細探尋時，卻發現這個鬢髮已經有了些許斑白的中年男人眼眶已經變得通紅。
「對不起......」
他輕聲道。
「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