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章九璇的故事
凌晨三點。
四馬路靠近湖的路口,有一座年代久遠的石橋。
橋上的十二根橋柱,對應十二地支。傳說曾經江城的龍王不滿江城人對他的不敬,於是在湖裡興風作浪,想要淹了全城千萬百姓。有個路過的高僧和龍王打賭,說是他願意為龍王造一座橋,以十二個時辰為限,每造一個橋柱,便刻上一個時辰。如若在十二個時辰內沒有完成,便隨了龍王的心愿。
龍王答應了他。
可這附近卻沒有造橋的石料。
高僧花了六個時辰,從東山上采來了大石,又花了五個半時辰,刻好了十二根橋柱。最後半個時辰,高僧用佛法造橋,那石料頃刻間便矗立在了翻騰的湖水裡,湖水因此而變得平靜。龍王氣急敗壞,他指使蝦兵蟹將搬走了「子」石,破了高僧的佛法,想讓他不能兌現承諾。
眼看造橋時限即將到來,龍王得意洋洋地浮出了水面。可他卻看見了高僧立於水中,雙手合十,雙目緊閉。悠忽間,天上一道霹靂而至,高僧引雷自盡,讓自己化為十二根橋柱之一,永遠地支撐起了這座石橋。
老龍王一口龍血彪了三丈多高,並因此鬱鬱而終。從那之後,江城的湖面老實了數百年。
楊雙穿著一身便裝,摸著「子」石上了橋。
橋頭有兩顆榕樹,萬條垂下的榕須在風中搖曳。
秋風從湖面吹來,帶著一絲寒意。
橋上沒有燈光,看不真切。微弱的星光下,橋中央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憑欄仰望。
楊雙緩步走了上去。然後他看見了章九璇抬著下巴,正在看那漫天的星空。
「你遲到了。」她說。
楊雙笑了笑,「是你早到了。我離家的時候是兩點,走過來花了兩刻鐘,在橋邊又轉了一刻鐘,然後站在橋頭,觀察了一刻鐘。」
兩人都在說中國話。
章九璇回過頭來,道:「那麼,我應該叫你香川君呢,還是該叫你楊先生?」
楊雙抿著嘴想了想,「先生愧不敢當,倒是你,章小姐,你到底該怎麼稱呼?」
「我沒說謊!」章九璇背身靠在了石欄上,毫不吝惜她身上穿著的華貴和服,「我本來就有一半中國血統,我的父親姓章,我的母親是日本人。有一天,我的父親死在了軍統的槍口下,是日本人把我和我的母親帶回了日本。他們以聖戰的名義把我拉進了這場戰爭,這原本就不是我的本意。我對日本,完全沒有感情,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在回日本之前,我甚至連日語都說不好……所以,你能理解嗎?」
楊雙不動神色:「那你應該狠軍統才是。」
「我不恨。他死有餘辜,他是日本間諜。」章九璇輕描淡寫道,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情。
楊雙像是在聽天書,聽一個日本人說她的中國情結。
章九璇曾經生活在華北的一座小縣城,那裡是連接平津的關隘。他的父親,是大清的秀才,曾經留學過日本。家中有良田百頃,民國後生活無憂。章九璇從小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熟練琴棋書畫、通讀四書五經,十二三歲便是這小城裡出名的才女。
可在外人眼中貌美如花、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章九璇,其內心卻十分痛苦。
她的家裡經常會有一些不速之客前來造訪,說著和她母親一樣的語言。對外,他們都說是母親的親戚和朋友,可是只有章九璇自己知道,他們和自己的父親蠅營狗苟,買賣情報。
終於在民國二十三年,在章九璇十八歲的時候,有一天夜裡,忽然來了一群黑衣人。他們二話不說,打死了正在房裡睡覺的父親。章九璇和母親被人抓住,他們跪在了父親的屍體前。
領頭的黑衣人對章九璇說,他們是藍衣社特務。今天晚上,不殺無辜,只誅賣國漢奸。你的父親,出賣長城內外軍事駐防圖,他是不是該死?
章九璇哭著點頭,她早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
章家一夜之間就此傾倒,小縣城裡容不下章九璇和她的日本母親。母親帶著她奔赴天津,衣衫襤褸地進了日本使領館,最後坐船東渡,回去了日本。
章九璇一下船,就被憲兵以涉嫌間諜的罪名抓進了特高課,母親據理力爭,卻被打死在了大街上。
在特高課的特別監獄里,章九璇迎來了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她被灌輸聖戰的理念,宣誓向天皇和大日本效忠。她經歷了和在中國截然不同的生活經歷,她丟掉了琴棋書畫、四書五經。開始學習電報密碼、殺人、刺探、拉攏、策反。一年半之後,因為成績優異,被派往大洋彼岸的美國實習了三個月。民國二十六年,她以特高課高級警察的身份,回到了中國,來到了江城。
可她今年,才二十四歲。
說這些的時候,原本該憤怒的臉上,依然恬淡。她看著楊雙,說:「這些,我只對兩個人說過。你算一個,還有一個,是影子!」
楊雙沉默了。
這是間接地承認了,章九璇和軍統是一條線的。
這個結果,完全沒有出乎楊雙的預料。
趙先覺說影子是一個組織,山本櫻說她就是影子。雖然山本櫻的話不可信,但章九璇這麼說的話,影子應該是一個人。
那就是說,如果章九璇沒有說謊的話,那趙先覺就是在說謊。
可這整個推測上,完全沒有邏輯性。
因為他們三方,誰都可能撒謊。
王安柔說,特務對特務撒謊,無非有三。一,迷惑。二,拉攏。三,迷惑加拉攏。
趙先覺、山本櫻,以及最後跳出來的章九璇,他們都聲稱是軍統的人。並且,都和影子有關係。
一個說她本人就是影子,一個說他就在影子這個組織當中,還有一個說,她不僅認識影子,而且關係還非常好。
所以,楊雙應該信誰?
其實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相信了他們任何一方,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因為無論是誰,在這個時候透露這個戰區級的機密,肯定不會是為了拉山頭,話家常。如果他們沒有後手的話,此舉沒有任何意義。
楊雙一直沒有說話,他在想,他是不是應該相信所有人,然後靜待時機,等候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