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長夜
車內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只是此時連回應都艱難了。
「謝姚將軍吉言,還請將軍留步,不用再送!」
原一臭著臉替大公子答話。
尼瑪,看熱鬧落井下石來了這是!
哼!就算大公子離了業城,近萬業城精兵,這姓姚的也收服不了!
姚利光滿面紅光,哈哈笑道,「大公子畢竟是本將軍的晚輩,又重病在身,本將軍就是看在王妃的面上,也要親自多送大公子幾里的!」
他出來的時候就讓親信去守在城門口,無論如何,就算是大公子想反悔回來也不能了。
姚利光也不管大公子身邊那些副將和侍衛的臉色有多臭,只管死皮賴臉打馬跟在車邊。
這一走就是半里地。
此時晴空萬里,城外官道兩邊正是將將泛青的廣漠草原,陣陣長風吹來,居然還有幾分涼意。
姚利光得意地表演了一陣,眼中見到這般空曠景象,心中不知為何閃過了一絲危機。
凡事當需見好就收,不用姚利光身邊的侍衛提醒,姚利光也萌生了退意。
反正大公子也沒剩下幾口氣了,就算能撐到王城,也還有王妃妹子的人在等著他。
「也罷,送君千里,終於有一別,你們這些人,定然好生伺候好大公子,若有怠慢,莫說是大王和王妃,就是本將軍也定不饒過你等!」
雖準備撤了,姚利光還要多兩句雞賊之言。
聽到了這話的高策部下都在心中呵呵。
「姚將軍請……」
姚利光顯擺得夠了,這才打馬調頭往回返。
然而才跨得三兩步……一聲尖銳的唿哨自遠而近,緊接著腦後便是勁風忽襲!
「將軍!」
姚利光身側的親兵驚恐地拉了姚利光一把,姚利光本身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得封將軍不過是因為有個好妹子,這會兒變故忽生,哪裡知道閃避!
被猛地一拉,外強中乾的身軀就從馬上倒上來,把身邊的親兵給壓在下頭。
姚利光只覺天旋地轉,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身子才落穩就看到被自己壓在下頭的親兵雙眼大張,喉嚨口插了一隻白羽箭!
而更多的唿哨和骨笛聲卻從四面八方響起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聽不懂的異族語言呼喝之聲。
是胡人!
姚利光生長於錦繡叢中,只聽說過胡人飲生血食生肉,殺人如麻!呼嘯來去,可從來沒親眼對上過胡人軍隊。
這會兒一聽動靜,再對上親兵那死不瞑目的眼珠子,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嚎叫。
「是,是胡人!快快,快扶本將軍回城,回城!」
姚利光身邊的親信雖也有真正有本事的,但沒有人跟胡人軍隊正面交鋒的經驗。
何況只是出城送人,壓根沒有半點心裡準備?
這會兒,都是內心倉皇,要不是怕姚利光喪命,他們沒法回去交待,只怕恨不得打馬便逃了。
姚利光被親信擁簇著,好不容易坐在馬上,卻因他手腳僵硬,親信們暗咒一聲,只得在忙亂中把姚利光捆在馬上。
然而那四面八方襲來的羽箭卻似長了眼睛一般,只朝他們這一堆人射來。
原來三十幾個親隨,半柱香工夫不到,只剩下了十來個。
姚利光只覺得怪聲圍繞,箭射如雨,都是朝他身上射來……雖然有侍衛們用刀劍撥打,還有人用身子擋在他身前身後,然而還是有好多漏下的飛箭,甚至竟直貼著他臉頰呼嘯而過。
姚利光慘叫聲不絕,護在他身側的護衛越來越少。
又一道血濺到臉上,護在姚利光左側的護衛慘叫一聲滾落馬下,隨之發出更凄慘的叫聲……被後頭奔馬踏過。
姚利光腿間一熱,不過這會兒生死關頭,他也顧不上丟醜,一個勁兒地怪叫,「快,快回城!」
眼瞅著離城門還有幾百步的距離,姚利光座下那匹馬長嘶一聲,轟然倒地……
被護衛抱著在地上滾了幾十圈的姚利光,這時冠也落了,發也散了,臉上血跡斑斑,一隻腳瘸著,求生欲倒是還挺強的……被僅剩的兩名護衛拖著朝城門拚命奔去。
忽然他身子一僵,一隻挾帶風霜的箭擊中了他的後腦!
完了完了!
他要死了!
倒地的瞬間,姚利光心裡悔意滔天。
早知道,早知道……
他又何必親自來業城?
「大公子?」
百人衛隊豎起盾牌結成戰陣,將大公子的車隊護在中心。
然而那些裝扮怪異,箭無虛發的伏兵攻擊的目標顯然是那位大將軍……
不過為首的皮袍男子追擊到一半,卻哈哈大笑,收回了手中的弓,舉著手中的狼頭刀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炫耀地說了幾句嘰哩咕嚕誰也聽不懂的語言。
然後就呼嘯一聲,帶著幾十手下策馬揚長而去!
衛隊眾人不由得目目相覷,這幫人竟是來對付姚賤人的?
原家三兄弟望著這幫囂張的「敵軍」,哪怕是早知這位乃是自家主母假扮,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放縱不羈的裝扮,那豪放狂妄神似形不似的的番邦話,那出神入化虛實相間的箭法……
為未來的主母獻上膝蓋!
從車窗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高策唇角漸漸上揚。
這就是天熱了,姓姚的該中風了!
高策腳邊的被衾忽然被掀起,露出一個孫小懷,兩隻小鳳眼興奮得亮晶晶的。
「阿爹!壞人被我阿,阿娘要打跑了嗎?」
高策摟著自家兒子,望著遠方的眼神格外的溫柔繾綣。
「是的!」
「將軍!將軍!」
姚利光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放大的臉佇在面前,嚇得他啊的一聲大叫。
然而他的嘴雖然動了動,卻只是能動的只有半邊,一聲模糊不清啊聲只跟蚊子哼哼差不多少,而且一股口水隨著這半邊嘴角流了下來,淌到了姚利光的胸口。
姚利光這才驚恐地發現。
他的半邊的臉!半邊臉不能動了!
「嗷嗷嗷……」
姚利光驚恐地叫了起來。
「將軍……將軍!不好了,將軍說不了話了!」
侍衛們如喪考妣。
這下可全完了,主子不光受了重傷,這連話都沒法說了,可叫他們怎麼回去交待?
更不用說,眼下還是在業城,是大公子的地盤。
那大公子說要去王城,可路上冒出了胡寇,大公子他們一行就順勢折返了。
那該死的胡寇!
定然是大公子一系搞的鬼!
不然為何只追著將軍打,卻不去動大公子的車隊?
如今將軍昏迷三天方才醒來,這一醒,卻變成了這般嘴歪眼斜,說不出話的模樣,還怎麼跟大公子斗?就連能順利回到王城都是問題啊!
姚利光這頭正景況凄慘,卻不想還有更慘的。
「姚將軍身子如何了?」
一把溫潤的聲音在左近響起,姚利光瞪得眼睛突出,想抬手指著對方大罵,卻是只能動了下手指,連抬手都不能了!
這個狡滑的小崽子!
他就知道,那些病重欲死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
「大公子!」
姚利光身邊的人駭然地叫出聲。
傳說中就要不行的大公子居然走了進來!
雖然清瘦了點,但哪裡有半分病重垂危的模樣?
難不成,先前就是裝的,為了麻痹主子?
「誒,姚將軍當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個人!卻成了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萬一叫姚妃娘娘知道了,豈不是要平白心疼?」
高策唇角勾起一絲譏誚。
「大公子!」
「大公子這般做法,難道就不怕……不怕王爺怪罪?」
身為姚家鐵杆,雖然已然大勢已去,但他們還有底氣。
有王爺在王城,大公子設計陷害表舅,難道就不怕王爺震怒,就算他手裡有近萬軍隊,又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忤逆不成?
「父王為何怪本公子?」
高策眉稍一挑,「父王派姚將軍來接替本公子,這業城本來就有守關防邊之責……誰知不過不到一百胡兵,姚將軍竟是轉身而逃,全無章法,你們這些護衛又救助不力,致使姚將軍成了這般,顯然沒法子接管業城,本公子卻僥天之幸,病情好轉……不知哪一樣會讓父王怪罪的?」
姚家護衛低下頭,目光閃閃。
顯然,這回主子是被坑了,這下子怕是再難翻身了!
「還請大公子派人送姚將軍回王城,請名醫診治……」
姚家護衛心裡清楚,再留在業城,怕是命都難保。
若是能回到王城,還能有一線生機。
高策微微一笑,「送回王城,倒不是不行。」
「但你們也知道,路上有胡寇出沒,若是出了什麼差子,你等可能負責?」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還真不能負責……
那天的胡寇雖不到百人,那彪悍如風的出沒,兇悍的箭法,今日回想起來,猶有餘悸。
不行!
得趕緊回王城!
姚利光心裡著急,嗷嗷了兩聲,然而什麼話也沒說出來,反而又吐了一堆口水。
高策瞥了床上那狼狽不堪的人一眼,淡然道,「姚將軍好生將養著吧,本公子還有它事……」
說罷一甩袖子,飄然而去。
姚利光來業城,手下的確是帶了不少得力部屬,然而三天前就折損了不少,剩下不到十來個人,還有好幾個是帶著傷的。
如今情勢逆轉,姚家爪牙原本占著的位置就被人給擠下來了。
沒過一天,姚利光一伙人都被挪到了驛館,除了有吃有喝之外,成了被拘禁的。
高策又入主府衙,姚利光佔了不到兩月,錢糧見了不少,最後卻是什麼也沒真正撈著。
「阿爹,我要買那個!」
「阿娘,你幫我拿著這個……」
業城的繁華街道上,一家三口正悠然而逛。
五六歲的小童蹦蹦跳跳,跑前跑后,聲音響脆,幾乎看到什麼都想買。
頭戴斗笠的高策和孫釵身著布衣,並肩而行,只覺得此生至樂,不過如此。
「嗯,這家皮毛店的貨還挺不錯的……」
孫釵逛進了一家皮貨店,皮貨可算是這業城的特產,當初高策也是費了一番工夫,才將業城的皮貨這一行給扶持起來,現如今業城皮貨的名頭都已經打出去,前來做買賣的游商不斷。
「把這件,還有這幾件,都包起來……」
高策看了眼身後跟著的原一,原一趕緊上前,將孫釵誇過的貨品都買下,拎在手裡。
孫釵瞄了一眼,微笑了下並沒說什麼。
還算這傢伙上道啊!
孫小懷卻已經看膩了這些,拉著爹娘的手往下一家店裡躥。
「阿爹,阿娘,咱們去那兒!」
他真是太歡喜了!
原來同時有爹有娘的感覺是這樣啊!
似乎自打爹冒出來以後,阿娘都很少彈他的腦瓜崩了!
笑容也多了,聲音也柔和了,更不用說,俊阿爹對他那更是有求必應,從來不罵他半句。
逛了一天街,吃罷晚飯,白天玩得太累的孫小懷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自己找了帕子洗了手臉,就跳上床榻,拉開被子就呼呼去睡了。
實在是非常好養活的一個大寶貝!
「大當家,多謝你!」
都說燈下看美人,當窗檯燭火昏黃,桌邊只坐著高策和她時,孫釵斜眼望著高策,只覺得這俊哥哥,更讓人心動了,就連隨便說的話,聽入耳中,都讓人心醉。
「謝我什麼?」
孫釵眸光微動,唇角含笑。
高策慢慢地握住了孫釵放在桌邊的一隻手,「多謝你生下了孫小懷,還把他教得這麼好!」
孫釵嘿然一笑,「嘿嘿,那也有你的功勞,兒子隨爹,這小傢伙就沒怎麼讓我心煩過!」
所以說,給兒子找爹,那真不能隨便來的,老子不是個好東西,這孩子能好到哪去?
「這些年,大當家過得如何?」
高策往前挨得更近,眼眸深深,唇角微勾,其實心裡卻是有點緊張。
大當家不可以常理論之,誰知道這些年閑著也是閑著,會不會收個男寵啥的。
「挺好的,你呢?」
孫釵跟高策相握的那隻手,輕輕一動,尾指便在他手心裡劃過,彷彿劃過心弦。
雖然兩人都不是老司機,卻意外地心靈相通了。
「也挺好的,就是,就是……常想起當初,在湳水,與大當家的相會……」
「呀!真巧!我也是誒……」
長夜漫漫,以吻封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