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無煙煤礦

09、無煙煤礦

為盡最大可能地保護鎮民,陳河不惜屈服於這些人的淫威,竭力承認自己是這不足百戶人家的小鎮上,唯一信奉淤濁思想的罪人。因為他比狐狸更可惡的狡詐,鎮民們才沒看清他骯髒卑劣的思想本質,跟著他偏離了正確的人生方向。

忍受著非人的折磨,陳河卻在心裡慶幸,當意識到不對時,他就開始準備應付即將到來的人間災難。

他手上最大的禍患,是那幾十本日記本,真要--,恐怕至少夠他死十次八次。

但這些本子,從線裝軟面到綠皮硬面,哪怕僅是外表的改變,也見證著時代的變更,他又怎麼捨得毀掉?

最後,老伴的一句話令他痛下決心,她說:「那片老樹林子,長了至少有幾個世紀,可不說沒就沒了?你又算什麼,那些樹隨便哪棵都比你硬實,也沒斗過天。」

是啊,參天大樹都無力與天抗爭,他陳河如螻蟻一般平凡的生命,又能在狂風暴雨中逃去哪裡?

歲月的記錄,一片片在火盆里盛放出艷紅的花朵,隨後化成小小一團灰燼,跳動著向它們的主人告別。

當撕到最後一本的某一頁時,陳河的手停住了。

那一頁,正記載卡赫莎到訪的內容,以及後面他添上去的那幾句話。

白樺林里,說不定真隱藏著有關外星人的秘密,如果燒掉日記,自己又死在了這場災難里,後世之人如何知道現在發生的事?又有誰會去完成他未完的調查?

想到此處,陳河咬咬牙撕下那一頁紙,放在了火盆旁邊。

當--時,陳河年僅一歲的小孫子陳同忠正在吃米糊。

小傢伙給放在裝著輪子的木頭嬰兒車裡,盛米糊的木碗下,墊著一張滴滿污漬的紙片。

他們翻箱倒櫃,折騰得精疲力竭,但凡認為能值些錢的東西,都給一一收入囊中。等屋裡只剩了搬不走的桌子柜子,以及那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孩子,他們總算住了手,充滿激情地欣賞一地狼藉的陳宅,享受著摧毀與收穫的喜悅。

離開時,一個大約十五六歲,背軍書包的男孩看了一眼小嬰兒的嬰兒車,猶豫的目光落在那張墊碗紙上,最終還是放棄了過去看一看的打算,因為那張紙實在太髒了。

保下一鎮子男女老幼的陳河,最終沒活著--。

假設不是被那塊該死的,不知由哪位義憤填膺的--。

然而正如伊萬所說,沒有假設。對陳河而言,那個無法躺無法站,只能二十四小時蜷縮其中的鐵籠子,註定是他此生最後的歸宿。

石塊帶著漂亮的弧線飛過來時,陳河沒有躲,他既無處可躲,那時也根本不想躲。與其一直像只狗似的給困在籠子里忍受屈辱與痛苦,不如承受一時之疼,今晚大概就可以結束苦難了。

實際情況比設想的,很要好一些。堅硬的頭骨與更加堅硬的石頭猛烈撞擊時,發出「砰」一聲悶響,之後他並沒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唯一的反應,就是有一股熱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下,滑進嘴裡又咸又腥。

他喘著粗氣,大口咽下自己的血,讓這種味道,成為今世最後的記憶。如此這般向世界告別的儀式令他極度興奮,哪怕整整一斤高粱酒也達不到這種境界!

於是他決定把這儀式,當成拜見死神的祭禮,他親手把自己變作了祭品,恭敬地供奉上想象中的神台。今日這一切,與那晚從玻璃窗里見到的,自己被烈焰與四射飛散的火星裝扮成地獄幽靈的形象,完美相符。

不過意識徹底消弭前,出現在他腦子裡的不是神台上的自己,而是在火海里掙扎的伊萬。他踩著伊萬的腳後跟踏上黃泉之路,可伊萬到底是誰?他們倆死後,去的是否是同一個地方?

陳河死了,他的兒子與兒媳也沒倖免。兒子--,本來不該摔死,卻偏偏腦袋先著了地。

兒媳受不住驚嚇,當夜就上吊自盡了,只有陳河的老伴抱著一歲的孫子,頑強地活了下來。

陳河若能活著--,一定會感到欣慰。那一年年底,娜塔莉鎮的居民經歷了一件改變他們悲慘命運的大事:一支小型地質勘測隊就在大火燒毀的白樺林廢墟下,測出一個儲量豐富的無煙煤礦,煤礦石密度之高,達到了每立方厘米1.9克。這消息一經傳出,連山西內蒙等地的礦業專家們也羨慕不已。

經歷過暗無天日的冬季后,娜塔莉鎮居民終於在零下二十度的嚴寒中,感受到了春天裡濃郁的生命氣息。最令人們高興的是,這個煤礦完全處於中國境內,與中蘇邊界就只差了一條水渠的距離。由此一來,蘇聯人無論多想插進只腳,也只能咽著口水乾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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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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