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詹事府專門掌管東宮事務。
林乾平常不出門,可是京城發生的事卻瞞不過他,聽了黃師傅陳述後,馬上令人將王槐的底細查了個清清楚楚,第二天一早就拄著拐杖到太子府邸。
林家是武將出身,不知出過多少名將,無論在西北還是湘西都赫赫有名,林乾雖然不能再帶兵打仗,可是林家在朝廷武官中的影響力仍在,加上太子本就想拉攏武官,聞言當即表態,說這種藐視權貴、以下犯上的人簡直該死。
至於拔舌頭,卻是吳峰找人去做的。
杜仲氣惱王槐出言不遜,想給他點教訓,讓他長長記性,吳峰察言觀色,索性找人去監牢辦這件事。
不過是一個街頭混混冒犯了威遠侯府的車駕,竟驚動東宮與錦衣衛先後插手,此事在京城權貴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浪,開始有人往威遠侯府遞帖子求見,不過林乾仍是一樣的態度,禮物一概不收,人也都一概不見。
越是如此,人們對威遠侯府越不敢小覷,既然這條路走不通,有人就把主意動到與林乾有姻親關係的吳峰頭上,吳峰倒是一概不推辭,結果發了一筆橫財。
易楚自然不知道這其中有那麽多彎彎繞繞,更不關心詹事府為什麽要插手此事,她現在只一門心思想著該怎樣為杜俏煎藥施針。
一路平安,不知不覺就到了椿樹衚衕。
黃師傅剛駕著馬車拐進衚衕,就聽到身後馬蹄聲響,有人吆喝著,「讓讓、讓讓。」
易楚掀開車簾往外看,見衚衕口駛進兩輛馬車,頭前那輛寬大氣派,裝飾著素色獅頭綉帶,顯然是勳貴人家,後面的則是下人們坐的車。
兩輛馬車很快就越過易楚坐的車,接著在威遠侯府的角門停下,從車裡跳下一個年輕男子。
易楚認出了他,原來是有過數面之緣的吳峰。
吳峰又回身從馬車上攙下一位女子,女子穿著鵝黃色出風毛綉梅花的褙子和綉著精緻纏枝花紋的淺紫色裙子,神情矜持,下巴微揚,貴氣十足。
這是吳峰新婚不到半年的妻子錢氏,林乾的表妹,也是林老夫人嫡親的外甥女。
有丫鬟從後面的馬車上跳下來,趕著過去為錢氏披上紫貂斗篷。
此時,角門走出數人,最前面的就是畫屏。
不期然看到吳峰,畫屏露出一絲驚訝,接著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見過表姑爺、表姑娘。」起身就看到黃師傅趕的馬車也過來了,臉上溢出笑來。
易楚撩起車簾,畫屏連忙上前扶她下來,道:「想著姑娘該到了,就出來迎,夫人在屋裡等著。」
吳峰也看到了易楚,走過來拱手作揖,「不知是易姑娘的馬車,多有得罪。」
易楚笑著還禮,「大人言重了。」
見狀,錢氏特意看了易楚一眼。
眼前女子穿著青碧色潞綢褙子和青灰色撒花裙子,外面披著湖藍色披風,頭髮梳成雙環髻,發間戴了兩朵絹花,耳朵上墜著小小的丁香花式樣耳墜,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飾物。
看上去雖然乾凈俐落,可是披風已經洗得有點褪色,絹花一看就不值什麽錢。
沒想到這麽一個寒門女子竟能讓世子主動上前打招呼。
錢氏咬了咬下唇,將目光投向吳峰,臉色霎時就白了。
原來吳峰也正打量著易楚,他今天才看清楚,這女孩膚色如玉、青絲似墨,水嫩的雙唇帶著淺淺粉色,像六月帶著露珠的粉荷,一雙杏目清澈明凈,比山澗泉水還要透亮,神情從容鎮定,絲毫沒有因為一身舊衣而感到局促。
這般明媚大方的女子,難怪辛大人會上了心。
在揚州時,辛大人留了一對碧玉手鐲,吳峰曾開玩笑地問,是不是有了心儀的女子,結果辛大人沒有否認。
後來,辛大人托他到濟世堂後院送信箋,他才恍然,原來那女子就是易楚。
一群人進了二門,畫屏引著易楚往聽松院走,而吳峰夫妻則去林老夫人所在的寧靜齋。
吳峰小聲對錢氏道:「易姑娘品行不錯,你要看顧著她些,也可請她到家裡坐坐,多走動走動。」
錢氏的身子僵了一下,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夫君看中了這個女子,所以讓她好好照顧人家,還想著日後要接到家裡來讓一大家子人見見?
看來,夫君定然是極喜歡這個女人,之前他可從沒這樣盯著哪個女子看,也許正是因為喜歡,所以寧願養在外面也不讓女子在家裡受委屈。
錢氏不免氣惱,成親半年就養外室,這不是成心落她的臉面嗎?
她強壓住心中憤怒,勉強擠出個笑容,「知道了,都聽世子爺的。」
吳峰看她的臉色有些不對,動了嘴唇要說話,卻什麽也沒說。
這是他與辛大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連長生都不知道,錢氏是他結髮的妻子,總不能連這點信任都沒有。
而且將來他要接掌忠勤伯府,妻子早晚要主持府里中饋,有事大可以開口說出來問個清楚,如果就這樣在心裡胡亂猜疑,夫妻倆怎麽能配合著管好這個家?
易楚已經到了聽松院,她渾然不知自己已成了錢氏心頭的一根刺,她正詫異地看著杜俏。
不過兩三日沒見,杜俏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前幾天還蔫蔫的,像是即將枯萎的花朵一般,毫無生氣,現在卻像久旱小草被甘霖澆灌,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
易楚不禁滿心疑惑。
見到她的訝異,杜俏卻笑而不答,一旁的趙嬤嬤也是笑,還促狹地朝她擠擠眼。
易楚更加不明白了,可是這樣的轉變對杜俏的病情來說,最好不過了。
她將需要的東西一一交代了,趁著趙嬤嬤出去吩咐丫鬟的時候,她將杜仲畫的兩張畫遞給杜俏。
杜俏一看立刻就掉了淚,有幾滴落到紙上,暈染成大片墨漬,她急忙擦去,哽咽不已,「都這麽多年了,沒想到大哥還記得那麽清楚。這件裙子是大舅母親手縫製的,裙擺綉著一圈鵝黃色的鴨子,每隻神態都不同,可惜剛上身就弄髒了,鵝黃色最是嬌嫩,再洗不出原本的顏色。」說著又指著潮音閣道:「我娘喜歡芍藥,院子里種了幾十株,每年春夏之際開花,朵朵都像拳頭一樣大,用來插瓶或者戴在頭上都極好,不過這許多年沒人打理,想必早就衰敗了。」
芍藥素有花相之稱,艷麗多姿不在牡丹之下,倘若一大片的芍藥花綻開,那情景該是多麽的美麗震撼。
易楚多少能夠明白,那麽繁盛的芍藥花如今卻是敗落,杜俏的心情會是如何的惆悵,尤其這還是她娘親最喜歡的花,只是人事皆非,想再多也沒有益處,遂柔聲相勸,「拿了畫過來,本想是讓你安心,不想卻引得你傷悲,倒是我的不是了。」
杜俏漸漸止住淚,將畫仔細疊好,收在抽屜里,問道:「你怎會認識我大哥?」
易楚聞言頓了一下,想起最初見到杜仲是他搜尋趙七公子找到了醫館,當時自己還差點命喪他手,可是這不能說出口,只含含糊糊回答,「是在我家醫館認識的。」
杜俏這般聰明剔透,當即就聽出了不尋常。
大哥十幾年來隱姓埋名,連自己這個嫡親妹妹都不能相見,卻對外人實話相告,莫非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麽特殊的關係?
不過轉念又想,易楚已經跟她父親的學徒訂親,想必與大哥並無糾葛。
杜俏隱約記得,那個俊朗如皎皎明月的少年是如何的眼高於頂,只要是他無意的人事物,絕對不會多看一眼。
還記得有一次,祖父得到一塊極好的雞血石,她喜歡上面如雲霞一般的紋路,跟祖父討來隨手把玩。大哥那時正在學刻印章,也看上這塊罕見的血石羊脂凍,明明喜歡卻睥睨地望著她,「以後我會得到更好的,比你這塊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