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易楚沒精打采地說,「不可能。」
「憑什麼?為什麼?」衛珂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我可是你嫡親的舅舅。」
是親舅舅又如何,依著父親平常的態度,是不可能答應他們成親的。他本就對錦衣衛的行事萬般不滿,如今又多了一條,辛大人還是個孤煞命。
易楚黯然神傷,轉身走出醫館。
衛珂無奈地搖搖頭,他還沒說完呢。
衛氏聽易郎中說完,就說起當年衛琇的事來,「你岳父跟你也是同樣想法,覺得你一個外鄉人,又沒有兄弟姐妹,不免受人欺負被人排擠,阿琇跟了你,恐怕也得受委屈。可是阿琇願意,每次當你來家裡,阿琇都要在廚房磨蹭半天,挖空心思做點你愛吃的菜……我就想,家口多有人幫襯固然好,可過日子還是兩個人過,能有個知情知意的人陪著,再苦再難的日子也不怕……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兒,我只阿琇這一個女兒,總得順了她的心意,她好我才好。
「阿楚是你的女兒,她的事我不好多管……杜公子行事周全老道,我看許多年紀比他大一倍的人也不見得有他那種周全法……本來不覺得什麼,上午看到畫像后,我才尋思來,杜公子討好我這個半老婆子,不外乎是為了阿楚。他既有這份心,我冷眼瞧著,阿楚也不是無意,要是硬拆開,倒是成了對怨偶……」
易郎中苦笑,阿楚豈止是有意,簡直是一顆心全撲在那個無恥之徒身上了。
只要見到那個人,她的眸光就像穿過雲層的太陽,閃亮耀目,讓這個當爹的都為之所動。
易郎中也想成全她,可想到辛大人的身份就替阿楚委屈,好端端的女兒嫁給個千夫所指的錦衣衛,整天提心弔膽戰戰兢兢的,有什麼好?
這話卻不能對衛氏說。
辛大人在他面前袒露身份是對他的尊重,他卻不能到處宣揚。何況說給衛氏,不過平白讓衛氏跟著擔心罷了。
易郎中兩相為難,索性不去考慮,反正阿楚才退過親,正該緩一緩,等風聲平靜下來再說。
又想到榮大嬸在外頭宣揚阿楚命硬的那些話,怒火一陣接一陣地往上躥。
榮盛體弱是娘胎裡帶的病,跟阿楚有什麼相干?
榮盛出醜是受他姐夫的帶累,跟他姐夫一同去的妓院,跟阿楚更是八竿子打不著。
當初怎麼就看走了眼,以為榮家是個好人家,以為榮大嬸是個良善人。
她根本是走火入了魔,凡事都往阿楚身上扯。
可易郎中又不能自降身份跟個無知婦人去分辯,而且,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本就有人信有人不信,辯也辯不分明。
榮大嬸現在當真是魔怔了。
她在知恩樓門前鬧騰那一幕至今還在京都人口中流傳,她的四個親家也都知道了此事,不動聲色疏遠了榮家。
發生在榮盛身上的一系列事都是瞞著榮盛的祖父母的,可榮盛退親以及四個親家都不相來往了,這件事卻瞞不住。
榮盛的祖母就劈頭將榮大嬸罵了頓,罵她不知輕重不分主次,只差罵她人脖子上頂著只豬腦袋這種話了。
按說榮盛出事,頭一件就是應該到未來親家門上解釋一下,把親事穩定下來。加上易郎中是大夫,讓他診治一下,自然就破了外頭傳榮盛斷了子孫根不能生育的流言。
第二件就是拘著家裡人少出門少說話。俗話說無風不起浪,自己家裡穩如泰山,外頭還能掀起多大風浪來?
這些正經事榮大嬸一件沒做,偏偏上趕著給京都人添話匣子。
為著榮盛的事,榮大嬸跑前跑后外頭的面子早就沒了,現如今裡子也被抖落個乾淨,榮大嬸覺得沒臉活了。
但為了兒子,沒臉活也得強撐著活。
只是,榮盛又發生了一件事讓她徹底崩潰了。
起先榮盛規規矩矩地吃了一個月的葯,調養之後身體大有起色,不但胖了,氣色也極好。榮盛自我感覺身子也是非常地輕快。
既然輕快了,榮盛還想要更暢快。他憋了十七八年不知女人滋味,好容易吃了兩個月,還沒過夠癮,又接連曠了一個月。
想起溫香軟玉抱滿懷的感覺,想起那種死去活來的銷魂滋味,榮盛渾身燥熱,夜半夢回時,用手將就了兩回。
自己的手手怎能比得上女人軟乎乎香噴噴的身子,榮盛情不能自已,又被榮大嬸看得緊,輕易不得出去。
於是,趁著榮大嬸不注意,榮盛把家裡的小丫頭弄到了床上。
小丫頭是簽得活契,等到十八歲是要回家嫁人的,這下被榮盛毀了清白,她家裡人怎能善罷甘休。
小丫頭的父親叔父連同兄長堂哥浩浩蕩蕩八~九口子人就到了榮家討要說法。
小丫頭拿出了沾有榮盛子孫後代的汗巾子,榮盛也供認不諱。
小丫頭家人的意思是,要麼賠錢要麼娶人。
榮大嬸看著滿屋子衣衫襤褸的漢子,心想娶這個丫頭不難,難的事她身後這個無底大坑,得多少銀子填補。
於是,心一橫,牙一咬,說賠錢。
小丫頭家人張口就要二百兩銀子。如果不給也好辦,小丫頭是個烈性子人,立馬就要撞死在榮家門前以明心志。
如此,榮盛這事就兜不住了,就永遠不能尋到個體面親事。
榮大嬸流著淚把二百兩買榮盛名聲的銀子給了小丫頭。
白花花的二百兩紋銀,兩個兒媳婦辛辛苦苦做好幾年錦緞荷包才能賺出來。
榮大嬸氣怒交加,問榮盛,「兒啊,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
榮盛斜倚在靠枕上懨懨地說:「誰讓娘不早點給我娶個媳婦進門,這麼大一鋪炕,沒個人摟著夜裡睡不著。」
榮大嬸一下子想起易楚來了,若不是她非得退親,趕年底榮盛不就摟上媳婦了?
眼下榮盛日子不好過,她也不能讓易楚的日子好過了。
盛怒下的榮大嬸又做了一件讓她悔之不及的愚蠢事,到處宣揚易楚命相不好。
榮家名下有三間鋪子,一間瓷器鋪給大兒子打理,一間點心鋪給二兒子打理,另一間茶葉鋪現下是榮大叔在管,以後要交給榮盛。
榮大叔早年在南邊種過茶,對茶葉頗多了解,加上他勤快,並不通過茶葉行進貨,而是親自到田間地頭直接跟茶農買。如此一來,就能以極低的價錢進到極好品相的茶葉。
這幾年,瓷器鋪跟點心鋪都只是略有盈餘,而茶葉鋪卻是收入頗豐。
榮盛出事的空當,榮大叔正在杭州一帶跟人交涉明前茶,故此沒有及時回來處理。
兩個月後,榮大叔已定妥了不少明前茶雨前茶,躊躇滿志地趕回京都,正準備大幹一場賺個盆滿缽滿的時候,茶葉出了點問題。
萬晉朝不似唐人或者宋人喜歡團茶,這裡流行散茶。
人們把茶葉焙乾后通常放到宜興產的紫砂罐里貯存,紫砂罐底下鋪上乾燥的箬葉,鋪一層茶葉,再一層箬葉一層茶葉,最後襯上箬葉,罐口用烘乾的尺八紙封上六七層,再壓上一寸多厚的白木板一塊,放在架子上。需要時,取出一小罐來,其餘的原樣放好。如此保存上兩三年不成問題。
榮大叔回到京都,將茶葉鋪重新布置一番,準備將帶回來的明前茶擺出來時,發現封著罐口的尺八紙上出現了好幾個綠色的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