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為一個人心碎6

不再為一個人心碎6

得知我翌日就進隔離區,母親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平靜。整個一晚上,她一直陪丁咚畫畫,沒跟我說一句話。丁咚用蠟筆在紙上畫了兩隻長腿、紅嘴的仙鶴,一大一小。一看就知道他畫的是他媽媽和他自己。母親哄丁咚睡著之後來到我的房間,她在床邊上坐了下來,拉著我的手,長長地嘆氣。「媽,你放心,我們現在有最好的隔離設施和隔離衣,不會有事的。」母親點點頭。我已經很久沒這麼近、這麼仔細地看過母親了,她的白髮又多了。由於擔憂,她的臉顯得比平時溫和了許多。在我整個童年的記憶里,從來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溫情。我說過,她嚴厲有餘,慈愛不足。但此刻,她卻用一種真正母親的方式,流露著自己的感情,這讓我有點陶醉,甚至有點受寵若驚。我握著她的手,傻乎乎地看著她,竟然想不出說什麼來寬慰她。「對不起,我的感情太自私了。」她忽然說。「你是說你一向對我很嚴厲?我知道那是為我好。」母親目光慈祥地搖了搖頭。「我很少在你面前提到你父親,我一直對你說他死了,那是因為我恨他,有時候,我甚至把對他的怨恨遷怒於你。對不起。」「他……沒有死?」我驚訝地問。母親點點頭:「他現在在美國,這次為你出國留學提供機會的就是他。」母親的話太讓我意外了。我實在不相信哪個女人能像她這樣,把怨恨和秘密埋在心裡,二十多年守口如瓶。「他也是個醫生,你不到一歲的時候他就走了,為了出國深造,毀了家庭,不擇手段,我恨他。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個有責任感的男人,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樣。」我很想知道父親為什麼離開我們,又是怎樣的不擇手段,但我不敢追問,我不想再去碰母親心上的那塊傷。「也許人老了會變得寬容,現在,我原諒他了,而且還多了一點理解。」「媽……」我想說,我希望他們這樣。普天下的兒女,誰不希望自己的親生父母彼此和和睦睦?哪怕是不再生活在一起了,也不願意他們相互憎惡。「他又成家了嗎?」我問。「他離開我們之後很快就又結了婚,就是那個女人帶他出了國,他才有機會讀了博士,成了專家。」「後來呢?」「他們的婚姻維持了不到兩年,沒有孩子。和那個女人分手后,你父親一直獨身。他曾經來信向我表示過歉意,說他自己生來就是一個不該有家庭,不配做父親的人,他的生命屬於醫學。這些話曾經讓我氣得發瘋。可後來,我卻漸漸地認同了。」「他真是個特殊的人。」我驚詫自己竟然有這樣一位個性張揚,敢於主宰自己命運的父親,我也暗自遺憾他怎麼沒把他的稜角遺傳給我?我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但我相信他一定比我酷得多得多。「實際上,你的外祖父,你的舅舅也都愛事業勝過愛家庭、愛孩子,或者說他們愛更多的人甚於愛家人和自己。只不過你父親的做法更偏激、更極致。」這一刻,我被母親的胸懷和深刻所震懾。她竟然比我更懂得醫生二字的分量。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從心底里對母親,對這位老教育工作者心悅誠服。「你就要進隔離區了,我知道很危險,可誰讓你是醫生呢?做醫生本來就和其他職業不一樣,從你選擇了這個職業起,你就已經屬於更多的人了。我只希望你多加小心,平平安安地回家。」母親的話讓我慚愧,我甚至覺得自己不像生長在醫學世家裡的醫生。這麼些年以來,我始終徘徊在女人和男人的困惑里,整天想的是熱戀、失戀、艷遇和結婚。不是故作瀟洒,就是無病呻吟。總之,在我生命二十八年中的三百多個月份、一萬多天的日子裡,我一直都是只為自己活著,為自己高興,為自己悲傷,為自己喝彩,為自己迷茫。我忍不住哭了,很難堪地哭了。這點,也一定不像我的父親。這一夜,我輾轉反側,直到黎明時分才迷迷糊糊地睡著。我夢見了外祖父,一個白鬍子的瘦老頭,他拉起我的手看了又看,點頭說:「好一雙天生做外科大夫的手!手指勻稱修長,關節有力,好好乾吧。」他把一本書放在我的手上就飄然離去,那是一本厚厚的布面精裝的《外科學》。我看了看外祖父誇讚過的雙手,用手指去觸摸《外科學》封面上的三個燙金大字,那三個字竟在我的指尖突然隱沒,接著另一行血紅的字漸漸顯現出來,那行字是:「不再為一個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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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的情人別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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