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聽了她的話後隱隱露出些思索的表情,語調稍稍上揚,道:「姑娘是說……若我現下去往正門,你便不能帶我去了嗎?」
是這個意思,顧念頤認真地點點頭,鬢角毛茸茸的碎發在粉嫩的耳垂上搔了搔,她拿手一擼,突然問道:「不知道你的侍從哪裡去了?」心說這樣躲懶的下人還要了做什麽,明知主人腿腳不便就該時刻不離才對。
面對顧念頤的疑問和炯炯的眸子,須清和摸了摸鼻子,很慢才回答道:「我的侍從……適才卻是出恭去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他的去向。」
顧念頤長長地啊了一聲,她倒是知道府中外院男廁的大概方位,只不過,她這樣的身分是可以隨便帶著一個大男人往茅房那裡尋人去的嗎?想著那羞人的畫面,她輕咳一聲,眼睛向遠處看了看,居然很快就有了主意。
「我帶公子到前頭的一處岔道口去,好不好?」顧念頤走到須清和身後重新推起輪椅,邊推邊道:「那裡是個重要的路口,我想公子的那位侍從但凡還在這外院之中,終歸是要經過那裡的,我們不妨上那兒等他去。」
須清和手指緩緩叩擊自己的膝蓋,笑著頷了頷首,「都聽姑娘的。」其實她把他推去哪裡,他壓根全不在意。
就這麽走著不說話委實無趣,顧念頤又是活潑、愛說話的年紀,她本是不想提的,沒想靜默了一段路之後還是問出了口,「那什麽,公子你這腿……還有得治嗎?」他給她是極為溫柔的感覺,因此上,此刻這麽貿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她雖覺得自己唐突,倒也不認為他會生氣。
果不其然,輪椅上的男人似乎又微微地笑了,他的聲音很是悅耳,徐徐在空氣里散揚開,「這腿疾倒也有五年了,是……前些年與人糾葛發生的意外。」他轉了轉臉,側弧迎著院外的光線,彷佛鑲了一條水白色的柔和光邊,「有沒有得治,誰又說得清。治得好是病,治不好,卻是我命中該有的劫數。」說這話也不算全是在騙她。
顧念頤哪裡會想太多,她連他的身分都不知道,只看到他衣衫單薄獨坐輪椅,心裡頓時很悶,也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至於命不命的,不是有句話嗎,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人世間的事情並不是老天爺一手包辦的,老天爺那麽忙,總不能事無巨細樣樣經手吧,興許他打個呵欠的工夫,他們這些人可就都超生了。
嘆了口氣,顧念頤鼓勵他道:「也不過就是五年罷了,哪怕過去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要我說,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棄。就好比我爹爹和哥哥……」她及時住了口,差點就把自家事情抖漏給外人來舉例子了。
顧念頤想說就好比自己,她就沒放棄過,她始終相信爹爹和哥哥的冷漠是暫時的,他們只是不善於表達自己而已,只要她足夠乖巧、討人喜歡,他們就會喜歡自己了。
不想再說下去,顧念頤就另起話頭,眉眼彎彎道:「是了,還未知會公子我的身分。」她記起他方才是在哥哥的書房院里,便把這人當作是哥哥的好友,愛屋及烏似的,語氣不覺輕快親昵了幾分,「我是顧之衡一母所出的妹妹,我們不久前也算才見過的。」
「是,我記得你。」他抻了抻袍角,身體微向後倚靠了下,復矜持地開口道:「十二小姐。」卻還是沒有主動介紹自己。
顧念頤雖然想知道,但是也沒有追問,兩人出了抄手游廊,再過不一會兒就到小路上了,人也會變多,她不禁推得更快了些。
他們又沉默了好一時,閑著也是閑著,顧念頤就隨口道:「其實我看過一些藥理針灸的書籍,公子的腿若是能每日泡在一些特殊的藥材所煮沸的水中,再加上不間斷地刺激腿部穴位、按摩腿部,要治好還是大有希望的,不必天意成全,它自己就能好。」
「按摩腿部嗎?」須清和若有所思,知道她看不到,他不覺勾了勾唇,嗓音里彷佛摻進幾許嫵媚的撩撥,「誰幫我按,是十二小姐你嗎?」
顧念頤還正回憶著醫書上的相關記載呢,冷不防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抹飛紅在小姑娘白生生的面頰上迅速流竄而過,她拍拍臉,心想自己一定是聽錯了,這位公子看著並不是那般輕佻、不知禮數的人物,他應該……應該只是無心之下才這樣問的吧,卻是自己多想了,真怪不好意思的,還好人家看不見。
須清和得不到回復,忽的從輪椅上偏過身望向身後的她,「嗯?」
他眼神分明清和周正,然而出口的聲音里卻暗含了無限引人遐想的寓意似的,笑容晏晏啟唇道:「十二姑娘。」
「嗯。」顧念頤答應一聲,猛地退了退,有種招架不住的錯覺,她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只是直覺上意識到哪裡不對勁,可究竟哪裡不對勁呢,她又說不上來。
輪椅正好停在小水塘邊,此處距離小路的岔道口十分近,只是較為隱蔽,在一棵大樹下,等在這裡的好處是不至於讓府中下人太過注意到他們,即便她尚未及笄,可總歸也不好明目張胆讓人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男子待在一處,府中下人多的是愛嚼舌根子的,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這時顧念頤才問道:「公子剛才說了什麽?我大約不曾聽清楚,你是否有提及,叫我幫你……」
她繞到他旁邊,兩隻眼睛通透澄凈,不時瞥上一眼,心裡卻在回想著那一剎那這個男人給自己帶來的奇異壓迫感。但是無論她怎樣橫著豎著偷偷地觀察他,無可否認,這都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不笑的時候面目清和中透著股渾然天成的正氣,好像怎麽看,他也不會是那般浮花浪蕊之輩。
須清和摩挲著手指,並不急著回答她,他反而很愛看顧家這十二姑娘試探琢磨自己時流露出的小表情。她的手指凝白纖細,指尖指甲蓋兒上暈著天然的一圈粉澤,從他坐著的角度,順著她的手背便能夠一路看進那片半舉著的袖攏里,影綽皓白的腕子幾乎一覽無遺。
這位顧十二姑娘的皮膚當真是渾然天成的幼白細膩,如今許多女子,不管是秦樓楚館抑或官家夫人、小姐,日常的妝容多是在臉上抹了一層白粉一般,脖子和手該黑仍舊是黑,真正生來便膚若凝脂的少之又少。而既要白皙,又要如顧念頤這般嫩汪汪恍似掐得出水來,那簡直可以用罕見來形容了。
襄郡侯府的家事他不可能樣樣清楚,但面前這顧念頤的娘,現如今的填房二太太秦氏並非她的親娘親他還是知道的。想來秦氏也是忌憚繼女貌美,怕她將自己親女兒壓製得太厲害,方才至今還從不曾將這真正的嫡出小姐帶出去過。
說到這個,另有一樁事他也不得不在意,須清和不明白為何顧二老爺對自己元配所出之女寡情得很,這方面,若說是二老爺與元配感情不睦導致他對女兒也無好感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只是顧之衡這裡又怎麽說,他對親妹妹顧念頤的冷淡和躲避是鬧哪一出?
這些還都不是頂頂要緊的,最讓他不解的是前幾日收到的消息。他沒想到,顧二老爺竟是意欲將自己的親女兒與了麒山王為……即使對方出身高貴,可他身為爹爹,為了向上攀附便真捨得下嗎,非要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尋常人家這時用庶出的女兒才是正常的做法吧,竟不知侯爺和侯府老夫人知不知曉。
須清和的思索顧念頤一概不知,她的問題沒得到回答,更教她以為是自己一時之間聽差,人家都不樂意回答自己了,就摸了摸頭髮,假裝往遠處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