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魚嘗試5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一天,千樫拿著一個橘紅色的皮包,走到躺在沙發上看書的古義人面前。古義人見吾良用過這個皮包。古義人坐起身子,給千樫騰了個地方。又一次感覺到去柏林就好像是和真正的疫病Quaratine似的。他明白,千樫將要對自己說出這些天來她一直在猶豫的話。"你從柏林回來的那個夜晚,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嚇死人了。我猜那是因為你在德國時過度思考才會這樣的。沒有再聽見你半夜三更的說話聲,雖然阿光嘴上不說,也放心多了。梅子告訴我她發現了吾良寫的東西……覺得給咱們看看為好,就給寄來了。你和甲魚浴血奮戰的那天晚上,要是給你看這個的話,就等於是火上澆油……我很害怕,所以沒給你看。"但是,這一周來你出奇的平靜,我甚至有些失望……可又一想,如果吾良是為了寫給你看的話,我就不該隨便處置它了。這是以劇本的形式寫的回憶錄似的東西……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意要把它拍成電影。"古義人完全被放在千樫膝蓋上的皮包吸引了,非常低姿態地回答道:"從事了十幾年的電影工作,未發表的劇本會相當多吧。儘管吾良兄有著一邊創作作品,一邊將拍完的每一部電影,像實況轉播那樣寫下來的東西出版的習慣……""吾良留下的筆記之類好像還有很多。為梅子寫的場景解說筆記等等對於她來說非常重要,此外兩個官司的有關文件都由樽戶保管著。計劃搞的電視採訪記錄也很多,據梅子說,想把這些交給父親和吾良的紀念館來收藏。吾良在美國拍攝電影投入的資金,等辦完手續后,就可用於具體實施紀念館的計劃。樽戶公司很早以前就為建紀念館買好了地皮。"在事務所方面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梅子把這個交給我,說這對吾良來說或許是很特別的東西。"你臨去柏林前,我想……阿光的心情也是一樣,想必你已經做好了寫出和吾良在松山遭遇的那個事件的準備了吧?"我想,如果你真有心寫出那件事的話,吾良這個愛用的皮包里裝著的劇本和分景素描……沒有什麼順序,而且即便是一部分也不能說完成了的……或許會對你有點兒用處。"古義人一想到自己應該寫的東西和千樫所想像的小說,打了個激靈,然後以迴避的口吻問道:"吾良一直是一邊準備拍電影,一邊在劇本尚未完成的階段,就將寫好的部分畫成分景素描的嗎?""這不像是吾良的風格吧?我也有這種感覺,就問了梅子。她告訴我,吾良是將拍電影的程序置於體內的,所以不到角色完全選定,隨時可以開拍的階段,他是不會畫分景素描的。"如果考慮到雖然吾良想拍這部電影,但現實情況不允許的話……也可能是作為補償行為而畫這些畫兒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和決定去死以後,錄了音寄來一樣,是想將自己記憶的部分寫成劇本或畫成畫兒給你看吧?總之,你看看吧。"千樫說完,非常鄭重地將皮包放在古義人面前,起身走開了。當天晚上,吃了晚飯,看完NHK的古典音樂節目的千樫和阿光回到各自的房間去之後,古義人望著放在厚厚的玻璃茶几上的皮包--儘管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皮包--卻怎麼也不想去碰它。既然千樫那麼鄭重其事地說了那些話,今天晚上自己就必須要打開那個皮包看看裡面的東西。如果古義人不拿皮包就上樓去睡覺去,明天早晨,千樫發現皮包還在茶几上肯定會生氣。自從周刊雜誌事件以來,每當談到有關吾良的事時,古義人自認為毫無惡意的一句話,都會使她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好像在攻擊她似的……可是古義人越來越害怕去閱讀皮包里的內容。關於那件事自己已經思考過無數遍了。儘管自己還有不少疑點未弄清楚,卻沒有勇氣直接去問吾良。而現在這些東西就在自己的面前生動地講述著那件事--而且還有素描--是否包含著對古義人的揭發呢?前一天夜晚,差點兒沒對田龜哭訴,難道是某種預感驅使自己想要進行一下預演嗎?古義人遲緩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拿起了一直吸引著他的,顏色和形狀都讓他喜歡的皮包。掀開與皮包大小十分協調的皮包蓋,看見裡面貼著一張羊皮紙般質地很好的紙,上面有吾良書寫的熟悉的鉛印體法文--草書體部分也認真地寫成了鉛印體--古義人凝神細看,不禁激動得"啊"地叫出了聲。……,J′enaidejàtrios,caco?tetant!Enfinvoila!/Aurevir,tuverrasca.這是吾良在松山時教他法文詩歌,一起朗讀的蘭波書信中的一句。且不說初學者古義人,就連吾良的語言水平也很難讀懂草書體的部分。古義人參考了接在這句話下面的追加部分,認為這句話的意思是"郵費很貴,已經寫好的三篇小說就不寄給你了",而吾良把它譯成"讀這些對你來說太貴了"。現在古義人手裡的新譯本是這樣翻譯的。"三篇小說已經寫完,但是不寄給你了。郵費太貴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再見,早晚會給你看的。"古義人把皮包立在膝蓋上,半晌沒有動彈。然後他像在做一件如果不花費時間,就會發生程序混亂的手工活似的,慢慢地將皮包里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桌上。這些東西用的不是同一種紙張。有從畫冊上撕下來的紙,有帶厚厚封皮的活頁紙,還有吾良從小就喜歡用的,用膠帶固定在一起的各種顏色和質地的紙,以及電影放映會或音樂會節目單的空白地方等等。這些居然都裝進了薄薄的皮包里,這鼓鼓囊囊的一大堆東西一攤到桌上,立刻散發出一股令人懷念的特別的煙味兒。古義人今天晚上只是把它們都拿出來,已經沒有氣力再去整理、閱讀了。分景素描是在一張紙上畫四個或六個畫面的,純粹吾良式的素描,還是那麼有吸引力,以至於古義人忍不住想要拿起來細看。但是,用漂亮的別針別著的這些素描--從吾良的意圖來說,也許是相反的--不用看劇本,這一連串的圖畫所表現的故事本身就足以使他產生拒絕感。古義人想要把這一大堆東西堆在皮包旁,給早晨起床的千樫一種暗示,表明自己決定回應吾良的呼喚。這是必須全力以赴的工作。其實自己就像個毫無經驗的年輕人,一旦面對吾良的遺稿時,竟不知所措了。也就是說,自己的人生是沒有將生活至今的經驗積蓄起來的。想到這些,古義人內心充滿了迷茫。吾良為了託付這些,才把只有他們兩人之間的暗號--蘭波的信--像警告一樣抄給自己的。一想到吾良的心情,古義人更加惶惑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