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春天(2)
可是上海人想留在北京就正如北京人想留在上海一樣困難。但我在努力,可是我沒有告訴春天,我只希望我們可以在剩下的三個月中,照樣在圖書館後面那條長滿梧桐樹的路上走,照樣一起逃課去看一場前衛新銳的電影,照樣戴著她送給我的手套然後牽著她的手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就像我們四年一直以來的那樣。設計室除了我們兩個沒別人了,春天還是玩著我的大大小小的作圖尺。你要回上海了吧?春天突然問我。也許吧。我回答她。然後我看見春天的手指在一剎那間變得僵硬。沒人說話。窗外的風颳得格外空曠,就像是一瞬間大地上的人、車、馬、河水、瀑布,全部消失了動靜。一剎那靜得天眩地轉。春天盯著我的圖紙一動不動。其實我很害怕春天安靜的樣子,全身是一種完美的防禦姿勢,眼中卻有著讓我恐懼的明明滅滅。我餓了我先去吃飯。再見。春天起身時說。好的。我繼續埋頭做我的設計圖,可是我卻一連畫錯了三根線條。我一直等著看春天是否會同往常一樣將我的飯盒盛滿飯菜擺到我的手邊,可是當我關好設計室的門時,春天都沒有回來。夜色闌珊。春寒料峭。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地遲。裹緊大衣的時候我莫名地想到。然後我聽到身後傳來打開設計室大門的聲音。是啊,為前途拚命的不止我一個,被老師罵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同樣,從上海而來最終也將回到上海的人也不會只有我一個。4我從來沒發現食堂的生意如此好,排隊可以排到十分鐘也不向前挪的地步。當我排到窗口的時候,後面有幾個男生很無禮地將飯盒從我的頭上傳進去打飯。最終他手腕上的錶帶勾斷了我幾十根頭髮。走出食堂已經暮色回合。風從遙不可知的夜色中吹過來。我將飯盒送到設計室。當我打開設計室的門的時候,突如其來的黑暗給了我個措手不及。我沒有立即開燈而是下意識地喊出了崇明。然後我明白他已經走了。然後我慢慢地關上門。北京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的遲,梧桐樹依然是光禿禿的樣子,像是些前衛冷漠的後現代雕塑。崇明曾經告訴我上海有全國最漂亮的梧桐,兩行梧桐間是溫潤乾淨的黑色柏油馬路,上面印著金黃色的各種交通線。而馬路的兩邊則是一幢一幢木質的房子,紅牆白頂青牆灰頂。於是我告訴他將來我一定要住在那樣的房子裡面,如果可以住一輩子,我就住一輩子,看一輩子窗外美麗高大的梧桐。崇明說那好你來上海呀我給你買幢那樣的房子。迎面走過兩個牽著手的男生女生,女生很幸福地靠在男生肩膀上,一臉的青山綠水春光明媚。崇明的手指很細很長,可是有力,他的掌心乾燥而溫暖,可以將我的手完全覆蓋。而我的手總是冰冷的,所以崇明總會叫我多穿點衣服。我告訴他衣服穿多了人就胖了,胖了就不好看了。崇明說那很好呀別人就不會要你了,只有我要你,你逃不了了。說完壞壞地笑,但眼睛卻異常地明亮。晚上的操場總是顯得格外的空曠,同時也格外的寂寞。我傻傻地站在操場邊的路燈下面,頭頂上有大群大群的蛾子在繞著燈飛。飛蛾就那麼傻,明知道會受傷。我突然想起《大話西遊》里的紫霞仙子,她是一邊含著眼淚一邊微笑同時說出這句話的。我第一次遇到崇明就是在這個操場上。當時崇明在踢球,我的幾個朋友是崇明隊里的。後來他們中場休息的時候我跑過去告訴他我叫春天。你叫什麼名字呀?崇明。那你是哪兒的人啊?崇明。我知道你叫崇明,我是問你是哪兒的人。崇明。每次我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傻傻的對話我就會忍不住笑起來。當時崇明在回答我的問題之後也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風把他的白色球衣的領子吹得翻來翻去,汗水沿著他的發梢大顆大顆地滴下來,然後比賽繼續,他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