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春天(4)
那天崇明陪我走過羽毛球場的時候我問他:你知不知道寫書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呀?他擺出一付很傻的姿勢說不知道。於是我告訴他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在扉頁上寫下:「僅以此書獻給我最愛的某某某」。我接著很有用心地問他:你說我寫上誰的名字?他聳聳肩說:隨便啦。那一下我是真的傻掉了,我覺得自己是個很傻的人。一滴眼淚掉下來,夜色很濃,崇明看不見。眼淚打在我的手背上,很快便被風吹乾了。崇明是個不怎麼愛看書的人,我送給他的一本書被他放在書架的第二格,平放著,上面積滿了灰塵。於是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要再送他書了,他從裡面讀不懂什麼的。晚自修。晚自修的時候我不快樂。我總是跑到崇明的教室上晚自修,以至於很多人以為我是學建築的。後來他們看到我抱著很厚的牛津詞典的時候他們才張大嘴巴說:「你是學外語的啊!」以前我是很快樂的,因為我坐在崇明旁邊,整個晚上崇明都會握著我的手,然後兩個人靜靜地看書。但最近崇明忽然坐到我後面去了,他說他要好好搞他的設計。今天我去的時候崇明在看一本建築雜誌,我在他身邊小心地坐下來,我看到他的眉頭皺著,眉間一個「川」字,嘴角向下拉著,像個受了委屈但倔強的孩子,於是我伸出手準備將他的眉間撫平,可是崇明將頭輕輕一歪讓開了。崇明讓開了。我的手就那麼僵在空中。凝固的悲哀。崇明說:春天你乖,坐前面,我認真看書,好吧。於是我坐到他前面,拿出我的牛津詞典。然後我就聽到了崇明和他旁邊一個女生的笑聲。我回過頭去的時候看到他和旁邊的女生在一張紙上畫什麼,眉角飛揚的樣子,眼睛笑得彎起來。於是我悄悄地回過頭來看書,258頁,我看了一個小時。九點二十分的時候我收到CALL機留言,我的編輯要我回電。我看到崇明認真看書的樣子沒敢打擾他。於是我將背包和衣服放在桌子上面,然後出教室回電話。電話里編輯在談我的書的問題,而我在不停地看錶,我怕下了自修崇明看不見我,以至於對方說什麼我都說「好的」。以至於我將交稿時間又提前了一個月。掛掉電話我就朝教室跑,我擔心崇明會不會一個人蹲在教室門口仰望黑色的天空,就是那個寂寞得讓我害怕的姿勢。當我推開教室門的時候,我聽到自己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八盞日光打將教室照得燈火通明,可是人去樓空。我的背包與衣服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崇明走了,崇明看著我的背包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可是他走了。我走過去拿起我的衣服和包,然後將燈一盞一盞拉滅。我坐在教室門口的台階上,雙手抱著膝蓋,學著崇明的樣子仰望天空,這個寂寞的姿勢令我像個受傷的孩子。崇明告訴過我上海的天空永遠不黑,夜晚天空是暗暗的紅色光亮,就像是大紅燈籠上蒙了層黑布的光澤。而北京的天空卻是如此的黑,黑得徹心徹肺。我想到崇明最近真的是在疏遠我,一大群朋友上街,他總是和別人說很多的話,而只是偶爾對我笑。我拉住崇明的手,他不躲,但也不彎曲手指將我的手握住,任我的手指暴露在風裡面於是它們就變得很涼。我知道只要一鬆手我們就分開了,於是我用力地抓著崇明的手。而他以前拉著我的手飛快地走的樣子在我腦中真的很模糊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我聽到它們砸在地上發出鑽石的聲響。我鼻子一酸,對著天空說:崇明,我愛你。然而天地空曠,除了我,除了四處出沒的黑色的風,沒有任何聲響。崇明,我愛你。我又說了一次,然後我抱著衣服回家。我真的很想快點回家。洗個澡,聽幾首歌,趕幾千字稿子,然後倒頭大睡,然後明天就依然是春光明媚。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我睜開眼睛,就發現了幾縷明媚的陽光在窗帘的縫隙處探頭探腦。我很開心地坐起來,然後發現我的聲帶有劇烈的灼熱感,我發不出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