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無足鳥

「世界上有一種沒有腳的鳥，它的一生只能夠一直飛翔，飛累了就睡在風中，這種鳥一輩子才會落地一次，那就是死亡來臨的時刻。」這是《阿飛正傳》中的輕薄少年旭仔（張國榮）說的一句為世人所熟知的經典話語。在此之後，張國榮開始大紫大紅，成為一代令多少人為之瘋狂的偶像。然而2003年4月1日，在這麼一個戲劇性的日子裡，這隻一直不息地往高處飛翔的無足鳥隕落了，並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在愚人節的雨中，隔空傳來張國榮墜樓的消息，愚人節的戲謔成分旋即被悲壯所掩蓋。張國榮曾與辛曉琪在《深情相擁》中合唱，「不願放開你的手，此刻可否停留？愛的樂章還在心中彈奏，今夜怎能就此罷休？」而在香港文華酒店樓前的晚風中，46歲的張國榮卻永遠地鬆開了拉扯塵世的手。追求自由的人們崇尚個性，所以人們崇拜那些有個性的人，一部分人也就選擇了崇尚個性的文藝界。但隨著工業化生產而批量出現的明星卻毫無個性可言，還有不少人更拿無知當個性而不自知。但張國榮卻絕對算文藝界中標新立異的一個。他那不羈的性格是人們追逐他的重要原因———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個性是別人所無法效仿的。此外張國榮的氣質也是文藝界所罕有的：他融合了男人的放縱和女人的妖嬈。這種不拘世俗的美麗幻化了他在人們眼中的形象，使之不分男女地征服了所有的人。張國榮的情感也許並不是人人贊同，但他卻不在乎世俗的評判，依然故我地追尋著自己的理想。僅憑這一點就足以打動所有真正崇尚個性的人，畢竟，現在能堅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的人已經不多了。他的人生透著憂鬱。那與生俱來的一抹愁雲至死還聚在眼神中，卻再沒有人能為他擦去。他的人生也透著倔強，「即使是挨了刀，血從傷口湧出來也要拼著演完那一場。殷紅色灑滿舞台，那是我真實的戲分，沒有粉墨的妝飾……」但死亡畢竟是刺向生命的一種殘忍，且是那樣的痛，那樣的狠。也許，以身撞擊俯仰的大地，在大自然的溫度中急速滑墜，然後死去，然後可以一無所知。這樣，便再也不用看人們臉上的疑問和震驚，也再也不用聽任何的閑言與碎語。人生如戲，但張國榮明知戲已謝幕而人卻不願醒來。只是此刻再也沒有脂粉花紅遮著臉龐，也再也沒有珠環翠繞襯著身量，更沒有千嬌百媚眾生傾倒，和喝彩陣陣彩屑飛揚……沒有人知道張國榮究竟有何思量，更不知道還有誰能讓他心中溫暖，還有誰能為他指出活著的希望？那是他自己的生命，他可以向著自己以為可以去的路，像一個影，不願在明明暗暗間彷徨，最終沉沒於黑暗之中。感情、事業和健康———張國榮成了世人所剖析的對象，但這是他的本意嗎？在安靜而不受干擾的天堂里，他是否在傾聽俗世的喧鬧？也許，他本來是想從我們的視野中隱去，就當是平日里愚人節淡然的意外，就當是未來得及互道珍重的告別，就當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一晃而過，只要不是大街小巷或茶餘飯後的無聊談資。也許，情感失重、精神憂鬱和生活壓力讓張國榮揮別人生，但極愛面子、英俊素凈的張國榮卻選擇了慘不忍睹、血肉模糊的墜樓自盡，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我們只能猜測，一定有致命的打擊和深度的絕望才令其如此慘烈地告別人生。柔弱多情的張國榮也有反叛的鋒芒，內心的悸動不寧讓他像煙火般寂滅。他拒絕再玩！在四月的晚風中決然離去：「就這樣我喜歡走八方的路，就這樣我吶喊直到遊戲結束，我四處漫步我肆無忌顧，傲狂的姿態中再也感受不到束縛。」2002年11月，張國榮就曾服用大量的安眠藥企圖自殺，所幸被情人唐唐及時發現並送往醫院治療，但這一次，卻沒有人再能阻止他了，他也真的不會再受束縛了。當程蝶衣最終以虞姬凄美的結局倒在段小樓懷裡時，一生都在戲里演著別人故事的哥哥，也在經歷了風風雨雨的情感糾葛后，以絕美的姿態選擇了完美而哀婉的方式結束了自己一生。新的一天已經開始，躲過愚人節彌散的空虛，張國榮再也沒有復活。愚人節對張國榮來說也許是一個好日子。在他心裡，這個日子可以盡情玩笑；這一天，真真假假，沒有人會相信他已離去。愚人節，被生活所愚者亦可愚人。張國榮是何等聰明！在這個戲劇化的日子，以戲劇化的方式辭世，使他的身後事得以如戲劇般地流傳於世。4月1日，特立獨行於365天的任何一日，一個風華絕代的男人，一個眼神細膩如絲的男人，用他憂鬱的表情向維多利亞港灣做了最後的道別，他絞斷一切溫柔纏綿，化蝶而去。說再見回頭夢已遠/但覺苦悶慢慢沉澱/多少串舊事/多少箇舊夢/盡變心底痴痴的懷念/今天起沒有了你/心中愛意亦沒變遷/今天起身邊失去你/但我朝夕在懷緬/吻吻你回頭話再見/自會珍重不必掛牽/倘相信日後/始終會會面/贈你衷心祝福和眷戀——今天起，我們《永遠記得》張國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