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露頭角(1)
每一個有名的棋手,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往往有那麼一次或幾次飛躍。這種飛躍一般都出現在重大的比賽中。他會以旁人很難預料甚至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戰績證明他的提高。這種飛躍似乎很偶然,其實是出乎意料之外又合乎情理之中,因為他已經具備了實現飛躍的諸種條件和可能。像圍棋這種競技項目,人們的眼睛往往只注視著那些過去取得成績的有名望的強手,而不容易注意那些過去沒有成績和名望,然而卻是今天事實上的強手。比賽能鍛煉棋手,能考驗棋手,又能發現新的強手和苗子,可見比賽是多麼的重要。而且,比賽的數量和質量也是極其重要的。所謂數量,即比賽的次數;所謂質量,即被人們所重視的重大比賽。一個棋手只有通過比賽才能得到承認;才能使別人,也使自己看清自己的力量;也才能使自己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的特點,自己的風格。在我的棋藝道路上應該說有過兩次飛躍,第一次是1959年秋季的上海市比賽,第二次是1963年的中日圍棋比賽。這兩次飛躍不要說在當時,即使現在回憶起來我還是很興奮的。我感到奇怪的是,近幾年的一些比賽如今印象並不深,而20年前的比賽至今仍記憶猶新。當然這其中可能有多種因素,無疑那時年輕,思想也單純,但最主要的卻是那時所取得的成績——那麼難忘的飛躍。1959年的集訓是為了迎接這年秋天的第一屆全運全。遺憾的是我並沒有參加這次體育界的盛會,再說得準確些,是我當時還沒有參加的資格。上海市體委把參加這次比賽的重任交給圍棋界德高望重的劉大將。劉棣懷先生雖已63歲,但他的棋藝卻處在巔峰狀態,他以公認的棋力和出色的戰績作為上海市的代表參加全運會是當之無愧的。然而由於名額限制在每地區一人,因此上海市有不少高手,如王幼宸、魏海鴻和汪振雄等均不能參加這次比賽。儘管這些老前輩的棋藝作為當時的一流水平是無可非議的。說實在的,即使當時被大家叫做小弟弟的我也何嘗不想在沙場中廝殺一番呢。當然,我也知道在名手如林的上海市又豈能輪得上我呢?如果在其他地區,像我這樣的水平是有可能上北京的。如福建的羅建文,他比我大1歲,當時的水平不能說比我高,但因為他在福建,就被選上了。可想而知,我當時對他是多麼的羨慕,羨慕得快成為妒嫉了。第一屆全運會的圍棋比賽採用分組循環制,預賽分4級進行,每組5人,取兩人參加決賽。在第一屆全運會上能作為劉大將的對手的實際上主要是北京的過惕生先生一人。從棋風來看,劉、過二人截然不同。也許是過先生較多地學習了近代日本棋譜的緣故,過先生的棋很自然、靈活,如果說劉大將的戰術是「白刃戰」,那過先生則是「迂迴戰」。他倆真是好對手,在不少次對局中,總是勝負相當。雖然他倆風格不同,但造詣都很深。自顧水如先生從北京南下后,「南劉北顧」所以演變為「南劉北過」,主要還是由於過先生的精湛棋藝。南劉和北過之戰,無論是賽前預測還是實際比賽中,都是奪取冠軍的決定性一戰。這一局劉大將執黑先走,他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終於把比自己小10多歲的主要對手擊敗,南劉勝了北過。劉大將不負眾望,威風凜凜地獲得了冠軍的桂冠凱旋迴師。每個著名棋手或是每個名運動員,在他的比賽生涯中都有其頂峰階段。就如登山一樣,當你登到了山頂之後,恐怕就要走下坡路了。只是有的人在頂峰上逗留的時間相對長一些而已。從劉大將的比賽生涯來看,1959年顯然是他的頂峰。這之後,他就一步步離開了頂峰,這也是自然規律。20年後,劉棣懷先生83歲時與世長辭,他在我國圍棋史上曾是一個時代的代表,為圍棋事業做過不少努力和貢獻。就是過幾百年,以至更長時間,圍棋界仍然不會忘記劉大將。全運會結束后不久,上海舉辦了秋季圍棋比賽。因為全運會的關係,幾位水平最高的老先生均沒參加秋季比賽。儘管如此,上海圍棋界中凡是稍有名氣的都披掛上陣了。在這次比賽中,我的主要對手是富有才氣的趙氏兄弟,即趙之華和趙之雲兩位。我和趙氏兄弟幾乎同時開始學棋,也可能是我更早一些。由於我有名師顧水如先生的指點,因此雖然我較年幼,但最初幾年我在技術上是佔上風的。後來我因念書的緣故在棋藝上停頓了幾年,而趙氏兄弟卻磨刀又擦槍,在棋壇上奮勇廝殺。他倆經常出現在「品芳」茶樓。前文我已提到對於這個下棋的場所我是看不慣的,但這畢竟是一個磨鍊棋力的專門場所。在這個茶樓里雲集著上海棋界不同風格的眾多棋手,有人認為在這種場所中鍛煉好似滾釘板,趙氏兄弟正是在這裡滾了幾年釘板而大大豐富了實戰經驗的。因此在1959年之前,我和他們在棋盤上一交手就感到吃力,很難招架。然而我有我有利的一面——1959年我很幸運地參加了集訓,從而有機會經常向老前輩討教。由於當時編製有限,趙氏兄弟沒能參加集訓。客觀條件的不同使得我們在棋藝的提高上發生了變化。直至如今,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即便有再好的天賦以及主觀上再怎麼努力,如果沒有一定的條件,那也很難攀登高峰。條件和機會在人生的前進道路上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有時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沒有1959年在體育宮的集訓,我恐怕不會成為今天的我。當然,另一方面,如果只是坐等條件和機會,那也絕不會成功,即使客觀條件成熟了,機會來了,你也無法利用這個條件,無法抓住這個機會。秋季賽對我來說,就是機會來了。雖然在這以前,如1957年我也參加過市比賽,但那時自己很清楚是個淘汰對象。而這回,我卻知道自己成長了,有實力了。我感到蘊蓄的力量好像要從體內膨脹出來,渾身上下有一種「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躍躍欲試感。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不可遏制地注視著冠軍的桂冠了。但是面對這麼多棋手,尤其是趙氏兄弟,我是否真正對付得了,還不能說心中有數。市比賽採用分組循環制,每組10餘人中產生兩人進入決賽。第一輪我遇上了小組的另一個種子選手戴文龍,我很慎重地投下每一著子,開局后不久就佔了上風,優勢維持到收官階段。眼看就要拿到手了,不知是由於缺乏比賽經驗還是過於緊張,我突然下了個自填滿,把自己的不少子塞進了對方的口中。我落下這個子后還未意識到它將帶來的災難,而我那位對手也根本沒想到我會走出這樣喪失理智的一著棋。不料在旁邊的一位觀戰者突然發問:「下這手棋不是要被吃掉的嗎?」真是旁觀者清啊!被他這麼一問,我那對手的眼睛頓時瞪大,等他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事時,我那煮熟的鴨子1也就飛走了。第一戰就敗下陣來,以後這麼多場比賽如再輸一局,那小組都出不了線,還談得上什麼好成績?當時我那懊惱的心情就別提了。就在這一天晚上,我父親拉我出去散步。他一點也沒責難我,卻很耐心地對我開導。他說先輸一盤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定還是好事呢,它可以使你引以為鑒、吸取教訓,使你今後的比賽兢兢業業,下得更好。然後他又給我講了「塞翁失馬」的故事。父親的辯證法經常使我心胸豁達。這一天對我來說是難忘的。在初賽的其餘比賽中,我這個「塞翁」過關斬將,一路福星高照。決賽採用大循環的方式,我的主要對手趙氏兄弟由於抽籤自己先遇上了。可能是手足情深,不願自相殘殺,他們巧妙地下了一局和棋。他倆顯然也清楚這次比賽的主要對手是我,由於兄弟倆的實力相當,把戰勝我的希望寄托在誰的身上事先難以預料,於是就作了如此安排。市比賽時從棋力來說我已不亞於趙氏兄弟,然而兄弟倆全力對付我一人,總有些棘手。只是我這個「塞翁」始終記著失馬的教訓,冠軍的桂冠終於被我所奪。獲得亞軍的是小趙,大趙屈居第三。當時比我還小一歲,即只有14歲的吳淞笙名列第六。雖然市比賽在我的棋壇生涯中是屬於規模很小的比賽,但我想,任何一個棋手,當他第一次在比賽中取得冠軍時總是印象深刻的吧。況且這次市比賽對於15歲的我來說,畢竟是一次真刀真槍的實戰。我從1957年的淘汰對象一躍而成為冠軍,確實是一次飛躍了。1959年是圍棋出人材的一年。從全國來看,福建的羅建文、山西的沈果孫、江蘇的陳錫明等都是和我年齡相仿的有望棋手。數年後,他們也都成為國內的一流高手,肩負著對日比賽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