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們

商人們

如果從外表上看,王建軍和老魏基本上都屬於標準的商人。真正商人的氣息往往無處不在。即便王建軍把鬍子颳得再乾淨、牙齒再白再沒有煙跡也無濟於事。但他們還是有明顯區別的,比如說,王建軍身上的商人氣息,更多來自於由內而外的資質。看上去,他很精明,但同時,他又是儒雅的。有些事情還在把握之中。還有些矛盾。就像士兵拿著槍第一次衝上戰場,遠遠的敵人殺過來了。硝煙瀰漫。殺聲震天。但老魏不是這樣。老魏很容易讓人想起另一個概念:心狠手辣。老魏是個苦出身的人。安弟和王小蕊曾經討論過的一個論點,在老魏身上倒是完全能夠適用:有時候,真的讓人懷疑,是不是一個人的品質是在童年生活中就確立了的。而且很可能,富裕明亮的生活,才是一個人純凈堅韌品質的最好營養,而不是苦難貧窮的生活。如果說,在安弟和王小蕊身上,這種論點還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話,那麼,老魏便是這論點絕好的、確鑿的證人。幾年以後,老魏有機會和安弟談談出身、談談童年生活、談談艱辛的創業之路時,安弟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那簡直是一本血淚史。安弟幾乎懷疑是老魏自己編出來的。因為有些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安弟這代人能夠達到的想像。老魏用他發黃的大拇指和食指夾著煙,用刀一樣的目光看著面前的空氣。老魏的牙齒邊緣是黑色的。老魏還說,他的心滴著血。在老魏的敘述中,安弟知道他出生在農村。很窮很窮的農村。他的父親是個酒鬼,一喝多酒就打他的母親。母親則很軟弱。總是哭。老魏說他小時候,穿著長滿虱子的單衣走幾十里路,去販賣一點小東西。那是個下雪天。漫天的大雪……後來安弟認為,在老魏對於童年的敘述中,有些東西是來自於他的想像,或者說是幻覺。他小時候或許真的吃過苦,這一點,安弟是相信的,並且是確信的。但或許並沒有那麼多,那麼深重。問題在於,有些事情,在老魏身上留下了烙印。比如說:貧窮。由貧窮產生的屈辱。由屈辱彙集的陰暗。以及由陰暗組成的對於不明之物的仇恨。是的。仇恨。正是這種確鑿的、像果核一樣堅硬的東西,組成了老魏對於這動蕩時勢的認知:他是洞察的。一針見血。他也是狠心腸的,因為他認為,從根本上,這世界就虧欠於他。因此,無論他怎樣索取與報復,全都是不為過的。老魏和王建軍是生意上的朋友。但老魏否認這種說法,他認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很清楚,他們是合作夥伴。當然在另一個層面上,他們或許是朋友。比如說,在大家都喝多了酒的時候。老魏自己有個公司。也有人說老魏的公司其實是個皮包公司。但大家都承認老魏的腦子好,對生意場上的判斷時有奇招。對他的稱呼也很有意思。十寶街上的人大多叫他老魏,而不是魏總什麼的。因為大家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大家都認為:老魏的智慧高於他的資產,老魏是一個具備商業靈魂的老魏。雖然大家有時候鄙夷奸詐,但老魏的奸詐彷彿就是應該的奸詐。還有老魏的狡滑。老魏的心狠手辣。這一切在生意場上不能完全稱之為貶義的詞語,在老魏的身上都能煥發出別樣的光彩。都能被賦予別樣的意義。而這種資質,就不是一個簡單的稱呼可以概括的了。王建軍其實也很佩服老魏。他們以前合作做過幾筆買賣。王建軍出大部分資金,老魏出小部分資金和大部分頭腦。結果都很成功。關鍵性的談判通常總是由老魏出場。這種出場有許多好處。因為老魏的精明與犀利早已是一目了然,不想掩飾也不必掩飾了,所以一些小奸小壞小聰明的商人反倒感到了失落,還有壓抑。一下子無處下手,便有些慌張。漏洞與疏忽就來了。所以王建軍認為,壞到了大壞,便有了力量。這是王建軍認為自己不如老魏的重要原因。那時候王建軍認為自己還是有幻想的。他的「海上繁華」咖啡館。他奇特的留有舊時代痕迹的姨媽。弄堂里的柿子樹。雖然他有時候能看到它,有時候不能看到它。它們共同組成了他的幻想、他內心深處軟弱的不徹底的部分。漸漸的,王建軍開始明白,對於商人來說,這些,都是他先天不足的地方。因為先天不足,所以總有一天,他是會敗給老魏的。但同時,只要他真的敗了,只要他真正地被人騙過,感到那種痛,感到那種屈辱,那麼,離他脫胎換骨的日子也就不遠了。王建軍知道:這個過程,是一個商人必須經歷的過程。而老魏只不過已經搶先於他完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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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生活及其幻覺--十寶街上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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