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吳峰笑道:「這是武煙閣主的手筆,玉料不值什麽錢,是沁了色的,換作別人也就當廢料了,但武煙閣主獨具匠心,這麽雕刻出來還挺有意思的,就送給易姑娘賞玩吧。」
武煙閣主是大虞朝有名的文士,善書畫也善雕刻,只可惜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飄忽得很。
杜仲掃了吳峰一眼,隨即冷哼一聲。
易楚是他的人,他得了好東西自然會送過去,哪還用得著他提醒。
吳峰見他冷著臉轉身要走,急忙伸臂攔住他,道:「等等、等等,既然收了禮,總得給杯酒喝吧。聽說你戴面具是因為貌丑如鍾馗,是不是真的?」
這話擺明了是想見他的真面目,杜仲思緒一轉,道:「去演武場,你能在一刻鐘內闖過第二座陣,本特使就讓你親眼看看。」
吳峰一想到那些身手俐落、百折不撓的松木羅漢,感覺渾身上下都開始疼了,可是再痛也阻擋不了他想見到銀色面具底下真貌的決心,他忙在手臂和腿彎處捆上厚厚的棉墊,做好挨揍的準備,視死如歸地到了演武場。
杜仲待他進去,看了看懷錶,對守陣的兵士道:「要是吳總旗能在巳正三刻之前出來,讓他立刻到正廳找我,我只等一炷香的時間,逾時不候。」
兵士連聲答應。
正廳里,陸源喝著茶,笑著問杜仲道:「吳峰怎麽突然要去闖陣了,差事辦砸了?」
杜仲「嗯」了一聲,「閑太久了,讓他找點事去忙,免得到處惹事。」
陸源的臉上有些許尷尬,但很快就掩飾過去,打著哈哈道:「最近是挺清閑的,怎麽樣,敢不敢和我比劃兩下?」說著就站起身揮手踢腳的,虛晃了兩招。
杜仲心裡有數,陸源這是在試探他,便搖搖手拒絕道:「不敢,在下豈敢跟陸指揮使過招。」
「是不敢還是不願意?」陸源盯著他,頗有不比不甘休的架勢。
杜仲端起茶盞啜了一口,「申時就要經筵侍講了,要是皇上見指揮使臉上帶了傷,問了起來,恐怕指揮使不好回答。」
經筵是指翰林院學士為皇帝講學,錦衣衛行護衛職責,需在殿內值日。
陸源掃興地說:「那就改日吧。」語畢便闊步離開。
杜仲看著陸源的背影,冷冷一笑,目光變得凌厲。
上次他從濟南府回來,第二日,陸源就貌似親熱地一拳搗在他的右肩,要不是他強忍著,差點就要露了餡,去濟世堂換藥時,易庭先還責怪他不愛惜身子,傷口都撕裂了。
有不少錦衣衛知道他去濟南辦差,不過連夜往京城趕卻是他臨時決定的,除了跟隨他辦差的二十人,再無別人知道,但他卻在永清官道上遇埋伏,對方等在官道兩旁的山丘上,待他經過就立刻放箭,他躲閃不及,肩頭中了一箭。
不過他受傷的事,除了吳峰和長生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
其實陸源並不確定在永清被他下令截殺之人到底是不是辛特使,如果是,他卻一直瞞著傷勢,很明顯是有了防備,但如果不是,可以再安排機會。
安王發了話,這半年來總有人斷斷續續在查他的事,好幾個暗中依附他的大臣家裡都遭了賊,銀錢珍品都沒有丟,只有來往的書信被偷了。
任何一個皇子王爺都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安王也不例外,現在廢太子被圈禁,東宮之位空懸,最有可能登上那個位子的就是他了,在這個重要關頭,他不希望某些事情被皇帝知道。
所以這段日子裡,陸源得了皇后和安王的令,時不時就找來兵士藉口與辛大人切磋功夫試探,今天又提出要親自比試。
陸源長得人高馬大,手上很有蠻力,若是在平常,三五個陸源加起來也打不過杜仲,可現在杜仲的箭傷時好時壞,一直沒有癒合,要是再被陸源打個兩三拳,恐怕得要好久才能痊癒,還會讓易楚又得跟著擔心,他自然不會被簡單的三言兩語就激得中計。
少頃,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四個兵士用擔架抬著吳峰走了進來。
杜仲掏出懷錶看了看,「剛好趕上。」
吳峰從擔架上起來,手一揮讓四人退下,一拐一拐地走到杜仲面前,道:「答應的事不能反悔。」
杜仲看著他臉上的青腫,道:「你不怕丟人就行,正午在麵館見。」
「不過就是掛點彩,沒什麽丟人的。」吳峰扶著腰,小心翼翼地坐下,「這次可讓我找到竅門了,不能跟那些木頭人來真的,得講究虛實結合才行。」說得正得意,腳掌不小心碰到桌腳,疼得他連著哎喲兩聲,連忙喚人進來,「沒看到爺渾身都是傷啊,快拿葯來。」
負責醫藥的兵士覺得委屈,方才吳峰剛從陣里出來他就要上藥了,可是吳峰不準,說已經耽誤時間,直接叫人將他抬到正廳,結果一進正廳,還沒來得及上藥就又被趕出去。
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吳峰是總旗,他不過是一個底下的兵士,也只能受著。
總算上完了葯,吳峰看著脫下來的衣服早被拉扯得不成樣子,又吩咐他道:「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兵士這下子可嚇傻了,他先是看看戴著面具的特使,又看向吳峰,隨即緊緊揪著衣襟,戰戰兢兢地說:「總旗,我不做那檔事的,您去找別人吧。」
「你說什麽屁話!」吳峰大怒,「什麽這檔那檔的,叫你扒下衣服給爺穿,然後就給爺滾!」
兵士如獲大赦,三兩下將外頭的罩甲脫下來,只穿著中衣就跑了出去。
吳峰拿過罩甲往頭上套,又張口罵,「怎麽一股汗臭味,都不知道幾天沒洗了。你個臭小兔崽子,說什麽不做那檔事,難道爺就愛做嗎?」
杜仲拍拍他的肩頭,「我先走一步,午時見。」
【第四十三章費盡心思】
吳峰不敢再拖延,先打水洗凈臉上的血污,又指使另外的兵士幫他束頭,也不顧雙腿酸痛,騎了馬就往棗樹街趕去,走過了大半條街才發現木記麵館的字樣,他下馬把韁繩往路旁的樹上隨便一系,隨即就往裡走。
大勇殷勤地招呼著,「官爺裡邊請,本店有爆膳面、海鮮面、排骨麵……」
「都給我滾!」吳峰不等他說完,吼了一聲就抬手往桌面上用力一拍,震倒好幾個茶杯。
正在吃面的幾桌客人聽見吼聲就被嚇得丟下筷子,趕緊往門口走,剛走到門外又聽到那一掌拍在桌上的聲音,一個個像被猛獸追趕似的,一下子全跑沒影了。
麵館里,只余牆角一桌還有人坐著。
那人穿一襲墨青色長衫,黑髮高高束在腦後,插一支普通的白玉簪,面前的桌上擺著一碗素湯麵,他的動作斯文優雅,彷佛根本沒有注意到適才發生什麽事。
吳峰咧嘴笑了笑,朝大勇嚷道:「來碗一模一樣的素湯麵。」
大勇道:「咱們東家不吃芫荽,官爺呢?」
「不吃、不吃。」吳峰胡亂擺擺手,一瘸一拐地走到牆角,「這面有那麽好吃,連頭都不抬。」
杜仲不作聲,直到吃完面又喝了幾口湯,才慢慢抬起頭。
濃密的黑眉、深邃的雙眸、挺直的鼻樑、稜角分明的臉龐,看上去丰神俊朗,雖不及潘安美貌,卻多了三分英氣。
「難怪易家姑娘看上了你,不論別的,單憑這副相貌……」吳峰驀地頓住,眸中迸發出激動的光彩,「啊!我知道你是誰了!咦……」他原本很是篤定,可是看到杜仲安之若素的態度,話到最後又帶了猶豫,問道:「你是明威將軍的長子?」
杜仲仍是不作聲,只做了手勢讓大勇沏茶過來。
吳峰仔細打量著他,越看越像,壓低聲音問:「到底是不是?」
直到茶端上來了,杜仲啜了一口才緩緩地問:「你什麽時候見過我父親?」
這就算是承認了。
「哎呀,原來真的是啊!」吳峰猛拍一下大腿,忘了腿上有傷,痛得齜牙咧嘴,又拍一下腦門,「我這個豬腦子,早該猜出來的,難怪你那麽在意杜家的事。」
明威將軍常年戍邊,回京城的次數屈指可數,待的時間也短,回來了也只是在家裡侍奉長輩陪伴妻兒,極少出門,故此,他聲名雖盛,但見過他的人並不多。
吳峰也只見過一次,當年他才十歲,正是調皮搗蛋愛惹禍的年紀。
有一天,他帶著小廝在街上閑逛,看到路旁拴著一匹毛髮油亮的棗紅馬,一時頑劣心起,想上前偷偷揪幾根馬尾毛,誰知棗紅馬很警覺,見有人靠近,揚起蹄子就猛力踢,他急忙要躲,卻被石子絆倒在地,眼看就要被馬蹄踹到,忽然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拉起來,這才逃過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