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過兩年,等胡屠戶不行了,她的銀子也攢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就卷著細軟走人,反正當初進胡家也沒到官府正式立文書,她上哪兒去都沒人管。
她越想越得意,倒在床上看著粉紅色的綃紗帳子,又捏著嗓子唱起了小曲。
過了十幾天,杜仲抽空到醫館找易庭先商量,「後天是中元節,外祖母跟小舅舅從常州過來還不曾出去過,不如醫館歇一天,大家一起去護國寺聽講經,順便逛逛廟會可好?」
易庭先也有十幾年沒出門遊玩了,想起許氏已是偌大年紀,這次出去了,下一次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而且易楚過了臘月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不是自己捧著掌心裡的女兒了。
他欣然答應,卻又有些猶豫,道:「就怕你外祖母走不了太遠的路程。」
杜仲笑著道:「我有馬車,回頭讓大勇收拾收拾,就讓外祖母跟阿楚坐車,我們三人走著。」
過後,許氏聽易庭先說起此事,心裡頗多感觸,嘆道:「我還是做姑娘的時候,逛過一次廟會,我爹給了我兩個錢,若是喝了豆汁就不能吃豌豆黃,吃了豌豆黃就不能喝豆汁,我猶豫半天,終於決定喝豆汁,可是去買的時候卻發現只剩下一個錢,連豆汁都喝不成。一個已經十一二歲的大姑娘在廟會上哭得稀里嘩啦的,後來賣豆汁的老闆看我可憐,盛了滿滿一大碗給我,哎呀真是好喝啊,那滋味到現在還記得。」
易庭先溫和地笑,「那咱們這次既喝豆汁也吃豌豆黃,娘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許氏有些黯然,「現在想吃也吃不動了,倒是讓阿楚跟阿珂去見見世面,阿珂也是頭一次逛廟會。」
一旁的衛珂聽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兩圈。
隔天,他偷偷去麵館找杜仲,說道:「我對聽經沒興趣,倒是辦了一些貨品準備到廟會上擺個攤位賣,屆時你幫我遮掩,別讓我娘跟姊夫知道。」
杜仲問道:「什麽貨?」
「就是些扳指、簪子、手鐲之類的小飾品。我尋思著,逛廟會的姑娘肯定多,而且還有兄長或者夫婿陪著,肯定好賣。」
聽起來很有道理,杜仲不由得笑了,「怎麽想起要擺攤?你哪裡來的本錢?」
衛珂倒不隱瞞,「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本來想跟人搭夥一起賣,既然你有馬車,就幫我把貨品帶過去,攤位已經找好了,本錢也不多,那朵牡丹花融了一兩多銀子,先前阿楚給過我五兩,我買簪子用掉一兩,還剩下四兩,一共五兩多銀子都用上了。」
杜仲想了想,從荷包里掏出一個五兩的銀錠子,道:「那我入個股,到時得了利就六四分,你六我四,如何?」
衛珂略作思索就答應了,「行,我就累一點,負責進貨賣貨,你就替我在我娘面前盡孝。」
兩人說定,皆大歡喜。
隔天,杜仲老早就讓大勇把車趕到濟世堂門口。
衛珂惦記著他的貨,破天荒頭一個醒來,眼巴巴地等在醫館里,一見到馬車過來,立刻就躥過去,小聲問道:「怎麽樣,千萬別碰壞了。」
杜仲指指車座底下的樟木箱子,道:「裡頭襯著棉布,沒事。」
衛珂不放心,仍是打開箱子看了看,發現不但箱子里四周襯著棉布,幾個不同的包裹之間也用棉布隔著,很是妥貼,遂笑著道:「我算過了,這次除去本錢,最少能賺十兩銀子。」
那就相當於翻倍了,杜仲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
說話間,易楚扶著許氏走了出來,兩人都特意打扮過,許氏穿了秋香色的褙子,斑白的頭髮梳成緊實的圓髻,鬢旁插了一支粉紫色的絹花,看著像是年輕了七八歲。
易楚穿了竹葉青的比甲配藕荷色馬面裙,戴了兩支丁香花銀簪,明媚得像是盛開在五月的石榴花。
當目光對上杜仲,她的眸光閃動,嘴角輕翹,臉上綻出溫婉恬靜的微笑。
因時辰還早,路上行人並不多,不到三刻鐘,馬車就到了護國寺門口。
杜仲將許氏跟易楚扶下來,又對易庭先道:「咱們先去大殿看看,然後去講經堂聽講經,今天聽經的人多,早點去也好佔個靠前的好位子。聽完經就逛廟會,邊吃邊逛,大勇趕車在口袋衚衕等著,若是逛累了,咱們就坐車回家。」
安排得很周到。
一行幾人就往山上走,衛珂自然刻意落在了最後面。
護國寺全名是大隆善護國寺,供奉著釋迦牟尼佛祖,前後共五進,佔地非常廣。
杜仲一邊講解著,一邊帶著他們進了正殿。
許氏直到拜佛祖時才發現衛珂不見了,杜仲便說他去找找。
許氏卻是搖頭,「那麽大個人肯定丟不了,不用管他。」
看完了正中的三座大殿,幾人路過講經堂,許氏探頭看了兩眼,見裡面已坐了不少人,便想進去等著,不願意再逛。
信奉佛教的多是上了年紀的人,或者內宅女子,易庭先雖不信,但他聽說講經的是得道高僧,便想聽個究竟,也跟著進去了。
杜仲對他道:「講經差不多一個時辰,應該巳初就能結束,我跟阿楚再去別的殿宇看看,屆時咱們就在講經堂門口會面。」
易庭先掃了易楚一眼,叮囑道:「人多口雜,行走言語都要多加註意。」
杜仲躬身應著,易楚也點了點頭。
待出了前殿,杜仲自然而然地牽起易楚的手,說道:「其餘幾個殿大致也是這樣,不如咱們去後山走走吧。」
易楚想起父親的叮囑,悄聲道:「這樣不好吧,要是被人瞧見……」
杜仲捏捏她的掌心,寬慰道:「平常倒也罷了,今天這個日子,信佛的人都在堂里聽經,不信的人都在山腳下逛廟會,後山難得清靜,咱們去看看,也能說說話。」
他的手乾凈溫暖,緊緊包裹住她的,易楚的臉紅似雲霞,輕輕點了點頭。
訂親以來,雖然他經常去醫館,兩人時不時能夠見上一面,說話的機會卻是不多,能說上一兩句就算不錯了,而且旁邊都有人盯著,便是有什麽心裡話也說不出來。
如今聽他這般提議,易楚自是歡喜,覺得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去哪裡都可以。
兩人穿過殿宇旁邊的側門,沿著石子小路慢慢往後山走。
小路兩旁綠樹成行,茂密的樹冠像一把大傘遮住了盛夏的炎陽,有山風習習吹來,更添幾分涼爽。
果然如杜仲所說,後山並沒有人過來,放眼望去,似乎只有他們,就像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易楚突覺不妥,漸漸放慢了腳步。
杜仲很快覺察出來,柔聲說道:「走累了吧,歇一歇好了。」他瞧見樹蔭下有幾塊青石,看上去還算乾凈,便掏出帕子鋪在上面,招呼易楚,「坐吧。」
其實易楚並不覺得累,可是又不想再往前走,越往前就越偏僻,便不推辭,坐了上去,見旁邊還有石頭,便也笑道:「你也坐。」
兩人一高一低地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只聽著微風吹動樹梢,有枝葉沙沙的舞動聲,還有小鳥在林間嬉戲的嘰嘰喳喳聲。
其中有兩隻小鳥似是一對,緊挨在一起,叫得格外歡暢,忽然親昵地交纏著頸項,易楚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杜仲也注意到那兩隻鳥,見她躲開目光,不由得輕笑,伸手攬起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喃道:「阿楚害羞了,是不是想到了我們?」
她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本能地反駁,「沒有,我沒……」
話音未落,便發覺一雙溫熱的唇貼在自己唇上,溫柔地細緻地繾綣地研磨著。
清清淡淡的艾草香纏繞在鼻端,她被吻得頭暈腦脹,身子酥酥麻麻的,幾乎要坐不穩,只得伸手抓住杜仲的衣衫。
杜仲卻似得到鼓勵一般,將她摟得更緊,輕輕柔柔地低喃道:「這些日子都睡不好,早知道就把婚期定在七月。」
易楚睜大眼睛,「哪有六月訂親、七月就成親的,太趕了。」
陽光透過枝葉的間隙照在她的臉上,照出她小巧鼻樑上和額頭上的細汗,她的臉頰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羞,透著淺淺紅暈,嬌美不可方物。
杜仲輕嘆口氣,「有什麽趕的,你只要縫好嫁衣就成,其餘的都交給我辦,肯定體體面面的。阿楚,你都不知道,我想你想得緊。」
說罷,他低頭再次吻上她的唇,舌尖細細地舔舐描摹,趁她開口欲言時,蠻橫地伸進她的口中。
她的唇清涼柔軟,她的舌溫熱細膩,唇齒交纏如方才枝頭交頸的小鳥,杜仲沉醉在她的芳香里,欲罷不能。
易楚被吻得七暈八素,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