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十個月(3)

高考前十個月(3)

後來他說,我帶你去美術館看畫展,好不好?我很高興,說好。他突然想到一個主意的時候,整張臉都閃閃發亮,身體有向上發展的趨勢,連頭髮都神采奕奕地倒豎著了——我喜歡他這種樣子。於是我們開始走向美術館。走了一會兒,他問我:「你去過嗎?」我說:「沒有。怎麼?」他訕訕地笑,撓頭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忘記到底是不是這樣走了。我站住,正好停在一個鋥亮的廢物箱旁邊。他也站住了。我們你看我,我看你,看來看去,最後我說:「走吧。又不是死人,總找得到的。」結果是找到了。但是,因為走了許多彎路,錯過了開放時間,畫展已經關門。站在美術館門前,跟那座漂亮的大房子比起來,我們是如此不值一提。黃昏的風起了,吹得A白襯衫的領子不住地翻來翻去。他扭頭看看美術館,說:「將來等我有了錢,也要開一所這樣的美術館。」我獃獃望著他因為扭頭而伸得很長的脖子,不知怎麼居然有些感動。他轉過臉來,用徵求意見的目光搜索著我的臉,頭髮在風裡舞蹈,歡笑,高聲唱吟。我微笑,說:「好的。」於是他天真無邪地笑起來——張開嘴,露出白牙齒,舒展的笑容,就像一陣最快活的風。收斂了笑,他說,哎呀,對不起,沒看到畫展。我說不要緊,無所謂的。他看看我,若有所思地說,是的。反正你什麼也無所謂,只要有地方盪就好了。(又是「盪」。)我說,就是這樣。我們又你看我,我看你。美術館門口有一棵大樹,風一吹,樹葉像眼淚一樣紛紛落下。有一片樹葉「啪」地在他臉頰上碰了一下,墜到他腳邊。他伸手摸摸面頰,低頭端詳那片樹葉,說:「不好,被打了一記耳光。」我抖著肩膀,哧哧直笑。樹葉繼續像眼淚一樣落下,沉重而無力。A本來是五點鐘就說要走的。一拖,拖到了六點多。他打電話回家,家裡沒人,他就不急了。他說他要坐的車已經沒了,我說你坐的車怎麼那麼差勁,他說那我也沒辦法,坐地鐵吧。地鐵里燈火通明,太亮,太乾淨,有又冷又硬的空氣。我說我討厭地鐵。他說我喜歡地鐵。我看見他抓住車廂里扶手的認真樣子,很想笑,可並沒笑,只是一直叫:襄沒城,襄沒城!「襄沒城」是他的名字,起得很差勁,據說是他爸爸翻字典懵的——每次遇到新老師,他都要說明自己名字中間那個「沒」讀mò不讀méi。我故意作怪,叫「襄méi城」,他就不理我。出了地鐵站,我說你乾脆再陪我走一站路好了,到站頭,你乘車回家,我七點要補物理,也在那裡坐車。他拖長聲音說,不——行——的!最後卻還是陪我走了:我說:「所以我講你心腸好。」他說:「心腸好的人都該去二萬五千里長征。」我們真的走了八個小時。我記得很清楚,在車站上,A對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么好好找一個地方,做做功課,不要總是這麼浪費時間,不要總是叫襄沒(méi)城出來陪你盪。」他又說「盪」。他又說「盪」!我知道他這樣說,是真的叫我不要百無聊賴,不是怪我拉他出來。可我就是痴愛走路,有時一個人,有時找一個人一起。而且我並不百無聊賴。我甚至想問他,他難道真的不喜歡美術館門外的大樹嗎?那棵大樹上的葉片簌簌落下,像亂紛紛的眼淚。可我個人認為,那天絕不是秋天。那麼,葉片怎麼會那麼猛地落下來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們千真萬確是落下來了,落在A和我的腳邊,像最傷感的眼淚。也許因為走路走得太累,晚上我總會夢見一棵大樹:在微風中,綠得發亮的葉片像人的眼淚一樣,紛紛落下,紛紛落下,紛紛落下,落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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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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