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萋萋起初還嚷著:「我沒事,我不需要看大夫。」一陣痛襲來,她的唇色越發蒼白,額上汗珠直落,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
玉珺眉頭一皺,也不管她說些什麽,抓起她的手腕便替她把脈。待摸出脈象,她心下一沉,朝李善周打了個臉色,道:「大爺,你帶著二弟先出去,替我叫西竹、靜巧進來。」
「為何要讓我離開。我不走,我就在這陪著小七。」
李善遠還要嚷嚷,玉珺沉了臉道:「你是存了心要讓她今日死在這兒嗎!」
李善遠一怔,玉珺和緩了語氣道:「她人就在這兒,我一時半刻也帶不走她。你和你大哥在門外等著,我若是有事,自然會叫你們進來。出去。」
李善周道:「你嫂子是太醫,她的話你自然要信。」
玉珺隨手扔了一瓶金瘡葯給李善周,道:「你替他上些葯。讓西竹、靜巧將咱們馬車上的毯子、被褥都抱進來,再點幾個火把。」
李善周點點頭,見她臉色凝重,趕忙拉著李善遠退出小屋,又喚了西竹、靜巧進去幫忙。
玉珺再探她的脈象,心中有了九分把握,待西竹、靜巧進門,柳萋萋實在忍不住痛,捂著肚子低低地哀了一聲,玉珺趕忙讓西竹、靜巧幫忙,將她們平日鋪設在馬車上的老虎皮褥子鋪在地上,又疊了幾層被子,才將柳萋萋抬到了被子上。而後,玉珺取出銀針,找准了穴位一一落針,柳萋萋的痛楚才減了些,整個身子都鬆弛了下來。
待柳萋萋平靜之後,玉珺才放下心,起身要叫李善遠,柳萋萋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道:「玉太醫,我曉得你醫術高超,定然已經知道……」她的手放在小腹上,輕輕搖了搖頭,「求你別告訴他,他已經夠煩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怎麽能這樣冒險同他騎馬出城私奔。今天是你運氣好遇上了我,若是再耽誤些時辰,只怕你和孩子都會保不住,你可曾想過。這件事事關定國公府血脈,恕我不能替你隱瞞。」
玉珺正要出門,見她神色黯淡,欲哭無淚的樣子,一時間心軟。坦白說,看到柳萋萋的畫像時她還沒覺得柳萋萋同秦艽有多相似,待看到真人時,才覺得二人彷若姊妹一般,雖然氣質大有不同,但畢竟秦艽曾經那樣傷害過她,此刻再看到一張曾經討厭過的臉,實在無法太過同情。
她躊躇了片刻,依舊勸道:「長公主縱然再不喜歡你的出身,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分上,也不敢太過苛待你。你既然有了身孕,事事就該多替孩子想想,餘下的事,走一步,看一步,或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
出得門,李善遠正焦急地等著,手上已經用乾凈的紗布包紮過。蘇氏許是在馬車上聽見了李善遠的聲音,隨意披了件大紅色的氅子陪在他身後。
見玉珺出來,李善遠趕忙上前問道:「玉太醫,小七是得了什麽病?我們出城不久她的臉色就越來越差,莫不是得了風寒?」
玉珺看著一旁方才同樣面色蒼白,此刻才有一些好轉的蘇氏,不知如何開口。蘇氏見狀,心裡也是咯噔一跳,面上仍掛了牽強的笑,道:「二爺身上帶了傷,柳姑娘也得了風寒,不論如何總要先回京師。府里有葯,可以給柳姑娘好生調理調理。大嫂,柳姑娘是受涼了,對嗎?」
玉珺斟酌了片刻,想著柳萋萋此刻的情形怕是耽誤不得,只得硬著頭皮道:「柳姑娘不是得了風寒,她是有了身孕……」
「身孕!」李善遠臉上浮上驚喜,「大嫂的意思是我要當父親了嗎?」
蘇氏的臉一下子灰敗了下來,方才心裡還帶著僥倖,這下子所有的希冀都隨著玉珺的一句話破滅了。玉珺不忍心看她,只微皺了眉頭對李善遠解釋道:「柳姑娘的身子嬌弱,胎兒又小不太穩固,隱約有小產的跡象。要想保住胎兒,一個月內都得卧床休養,可不能再顛簸了。」
此話一出,李善遠原本的喜氣一下子凝固在臉上,轉而變成了沉思。李善周還要開口,玉珺微微搖了搖頭。這時候他若是開口勸李善遠回去,往後出了什麽事情,李善遠難免要怪他,或許連蘇氏都要在心裡加上一筆。
來的路上她也在想這是個死局,可是這個時候柳萋萋的肚子里多了個孩子,那整個局面都將不一樣。為了孩子,他們將作如何的抉擇,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此刻,所有人中最適合開口的也只有蘇氏一人。
李善周顯然也想到了這層,閉了嘴安靜地走到了玉珺的身邊,只等著看蘇氏的態度。
蘇氏也果然不負他們所望,不過片刻便想通此間關節,屈膝跪了下來,道:「二爺,你就聽妾身一句勸,回府去吧。從前你擔心柳姑娘的安危,可是這會她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妾身慚愧,嫁入定國公府兩年仍未有所出。
大爺、三爺將將新婚,柳姑娘如今有了孩子,就是咱們定國公府的大事。母親盼孫子多年,她縱然再不喜歡柳姑娘的出身,看在孩子的面上也會善待她。」李善遠神情微動,蘇氏又道:「你與柳姑娘感情深厚,又怎麽忍心看著她懷著身孕與你在外顛沛流離。更何況,柳姑娘身子不好,若是肚中孩子有個萬一,你又於心何忍。」
「可是……」李善遠仍有遲疑。
蘇氏見狀,聲音越發懇切,道:「你在這耗得起,柳姑娘和孩子卻耗不起。國公爺派了重兵在這,誓要抓你回去,你若是要逃走,勢必要同他們魚死網破。若你真心不願在京師長留,大可使個緩兵之計,先行回府。等國公爺消了氣,你再另想法子。二爺,你一向聰敏過人,你想想,可是這個道理。」
說到最後,蘇氏幾乎整個人都跪在地上,哽咽道:「二爺,你就是婉兒的天,你若是走了,婉兒的天也就塌了,你若是執意要走,那就是要了婉兒的命。你為了柳姑娘,不惜用刀割傷自己的手,婉兒當真比誰都心疼。婉兒求你,看在婉兒多年服侍在你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上,就隨婉兒回去吧。」
她這一通話,陳明了利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連玉珺和李善周都被她打動,更何況原本就對她心存愧疚的李善遠。一聲婉兒終於讓李善遠正視自己的髮妻,見她不過兩日人卻瘦了一圈,憔悴不堪,李善遠看看身後的柳萋萋,再看看蘇氏,心思百轉千回,最終不由得嘆了口長氣,挽起她道:「是我對不住你,難得你這般深明大義……」
他對李善周道:「大哥,我隨你回去。」
幾個人皆鬆了口氣,蘇氏親自指揮人將馬車收拾停當,又接柳萋萋上車。
柳萋萋被蘇氏一扶,整個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玉珺看她的身影,腰如弱柳,風一吹就會飄走的模樣。她一回頭,正好同玉珺對視了一眼,滿目里都是慌亂和無助。李善遠就在她身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她勉強地咧了嘴笑,眉宇間卻多了股決絕。
回程的路上玉珺一度出神。李善周摸了摸她的頭,道:「在想什麽?」
「我在想,二弟妹真是大度。」方才那一番話,不是尋常婦人能說出來的,有理有據,極具說服力。更讓她欽佩的是蘇氏的氣量,得知柳萋萋有身孕,竟然還能不計前嫌將她接回府里,若是換作旁人,恨不得她在這多熬幾日,把孩子熬掉才好吧。當然,玉珺說的這個大度其實也有懷疑的意思,誰知道蘇氏是如何盤算的。
李善周聽出她話里意思,手頓了頓,道:「她是個聰明人。只要二弟還在,她就還有希望。」
玉珺細琢磨,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李善遠若是走了,蘇氏只能做有名無實的定國公府的二奶奶,或許一輩子只能當個活寡婦。只要李善遠還在,自然有定國公和長公主管束著他,即便柳萋萋生下孩子,嫡母還是蘇氏,她還是世子夫人,地位穩固。
忍一時之氣,可保一世的安穩富貴。小不忍則亂大謀,徐徐圖之才是正道,這府里的每個人果然都不能如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簡單。
世子……玉珺的腦子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握住李善周的手,掙扎了許久,問了他一句話,「夫君,不論我問你什麽,你都能據實以告嗎?」
李善周的眼睛閃了閃,點頭道:「我發誓,我永生永世不會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