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涼楚之行(二十五)

第218章 涼楚之行(二十五)

作為盛京城香火最為鼎盛的青衣觀,觀中一直不缺少人煙,但這日,卻因為一名貴人的出現,青衣觀閉門謝客,不受煙火。

清晨天色還尚未亮全,觀中大殿的木魚已經清脆的敲響,單調的木魚聲咯咯咯的響著,在寂靜中向四面清晰的傳開。

這道帶著節奏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午膳時分,午膳過後的一刻鐘,單調的木魚脆響又繼續響了起來,像是永不停止流竄向深海的江水,似乎是帶著倔犟的。

觀中的道人在經過大殿門前的時候,都會偷偷的往裡邊看上一眼,下意識的放慢腳步,生怕打擾了大殿中客人的清修。

門前放著幾個蒲糰子,那蒲糰子上的男男女女或坐或跪,其中一位看著年紀不小,滿頭都是花白頭髮的老者,每每有道人經過,都會從蒲糰子上起身,虔誠的無聲合十,身後的人見了,動作幾乎如出一轍。

日頭越發的大了起來,在猛烈的陽光下,一行在門前逗留的人面部額頭皆不由沁出汗珠子來,但沒一人敢作聲,只是輕微的抬手將汗珠給擦了去,看向大殿的神色更為虔誠恭敬。

連續不斷的木魚聲突然停了下來,眾人皆不由將目光移進大殿,神色略微緊張。

門外的老者更是不安的爬了起來,快步跨入了門檻,到元始天尊神像下一個蒲糰子上跪了下來。

他哽咽道,「夫人......」

旁邊的蒲團上跪著一個身著深紫色衫裙的老婦人,滿頭的霜華上除了一根白玉竹簪,並無多餘的飾物。

她微微側頭,露出的面容雖然蒼老,但依稀還可見到年輕時候的清顏風華。

她嘴角揚了揚,似乎在笑,「是清流啊......」

被叫清流的老者眼中霎時間盈了淚水,那淚滴順著滿是皺眉溝壑的面容流了下來,幾十歲的老人了,他一邊擦一邊哭,就像是個孩子一樣。

「是我。是清流。夫人,您......您不能撇下我去,公子走了許多年,若你都要走了,我不好向公子交待,我怕看不好楊家......」

「是嗎?」被叫夫人的老婦人似乎嘆息一聲,攤開的掌心放著一塊素帕,那帕子的邊角綉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秋菊。

她笑道,「擦擦吧。都抱曾孫的人了,這麼的巴巴流眼淚,讓小的看了,他們還不得笑話你?」

「他們敢!」清流高呼了一聲,這才接了帕子擦眼裡的淚水。

那老婦人滿目慈愛的看著他,又笑道,「時間過得真快,若是他知道你都這把年紀了還這麼愛哭,少不得得給你一嘴巴。」

「給我一嘴巴才好嘞!」清流拿著帕子擦眼淚,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哭哭啼啼道,「公子是個沒良心的,還說什麼帶我出去玩,這都幾十年了,他跑得連人影都沒有了,別說是扇個嘴巴,就是現在他出現,天天打我一頓也是好的!」

「夫人......」清流眼中的淚水止都止不住,「您......您可不能離開我。」

清流也想不到時間能過得那麼快,若是早知道當初那一別是永生,說什麼他都要跟去才好。

「我怕撐不住了......」老婦人搖了搖頭,嘆息著,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聲道。

幾十年了。

從她知道他沒了的時候,那時候涼楚已經歸了大晉,若不是季雲離一封書通道明一切,估計是死,她還是被蒙在鼓裡。

從嫁進楊家,蕭依雲就從沒有過悔心。

這樣的決絕,直到在蕭家收到季雲離的書信,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從始至終,他......她根本沒給過自己辨白的機會。

是楊文清又如何?

是玉青公主又如何?

蕭依雲永遠也忘不了,那日司家下葬,她身著麻布跟在身後,看著她一襲紅衣靜靜的躺在棺里,面容依然如離別的時候一樣,安詳得連嘴角都是帶著微笑的。

她一直都覺得她只是睡著了而已,這一覺比別人睡得熟,比別人睡的長。

畢竟她再見她的時候,她已經閉眼了三年。

三年也不過是彈指的時間,也不長啊。

怎麼就下葬了呢?

年輕的時候蕭依雲一直沒能想明白。

直到,一直到半個月前突然吐血昏倒,昨日醒來,蕭依雲疼得心都揪了起來。

那個人一直在沉睡著,毫無氣息的在司家的墓地沉睡著。

她似乎有幾十年沒有見過她了。

明明她是她的夫,可卻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名頭,她卻已經不屬於她了,連死了屍體都不能還給她。

蕭依雲心裡很痛,很冤。

她痛恨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疼恨司家兄弟,若不是『清涼之戰』爆發,誰又知道原來攝政王有兩位?而且還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並且,真正的攝政王還曾經淪落到南陽,化身南陽縣衙的師爺呢?

就是這麼一個極為可恨的人!生前霸佔她的夫君,連死後都沒放過她的夫君!

她的郎君,有著天下最尊貴的身份,但卻是因為這層尊貴的身份,被當作了兩國合併的籌碼,問都沒問她的意見就把『人』給嫁了。

痛苦了幾十年,冤了幾十年,若不是她堅持,估計她連楊夫人都不是!

撐不住也好。

為楊家,她已經付出去了一輩子。

她的夫君把清流當孩子看待,作為她的夫人,蕭依雲也把清流看孩子看待,這些年看著他成親生子,繼承楊家,這麼一輩子過來,該教的,不該教的,似乎自己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了。

她一生的委屈,是楊文清欠她的。

既然撐不住,那自己就沒必要在撐了。

清流滿臉是恐慌,蕭依雲沖著他揚嘴一笑,身上的精神氣在那一瞬間終於撐不住泄下去,沒有力道撐著的身體,順著旁邊倒過去,急得清流連忙伸手去接。

「夫人......夫人......」

「別哭。」蕭依雲費力的伸手去擦他的臉頰上的淚水,笑道,「清流,我把楊家交給你了。你......你要幫我看好,看好這個家。」

她說著說著,抬起的手無力的軟了下去,大敞的殿門處,光照很是炫目,蕭依雲忍不住半眯起眼,在逆光的殿門外,那裡,似乎有一個身著白袍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他的步子很慢,慢得就像是螞蟻挪動一樣。

蕭依雲老了,她的眼睛不再像是年輕的時候一樣清亮,她看不清晰那個人的面孔,只感覺很熟悉,好像是她認識的人。

那人近了,近在了眼前。

然後,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那一瞬間,蕭依雲瞳孔不由猛縮,驚懼得連軀體都是顫抖著的。

那人微微搖頭,似嘆息,又微笑,笑容一如初見一樣和煦溫暖,連說話的聲音都似清泉水一樣動聽溫和。

他道,「許久不見,你可還好?」

蕭依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被清流摟著,只能無力的搖著頭:她不好!她一點都不好!

清流在這時候也嚇得驚呼出聲,滿臉是震驚,「公子......公子回來了!夫人,你抬頭看看,是公子,公子回來了!」

門外的等著的一干男女見了不由大驚得說不出話來,一時也沒人反應過來作聲。

楊文清微笑看向驚訝又激動指著自己的清流,笑了笑,抬手就往他的額頭上敲了一敲,「都是老頭子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

說著屈身蹲下,將蕭依雲從他懷裡接了過來。

「對不起。」再次低首,看著那張熟悉又蒼老的容顏,楊文清的眼中不由帶上悲傷。

蕭依雲笑了笑,眼中流出一滴淚來,「對不起什麼?」

「我來遲了。」

「不......」蕭依雲微搖了搖頭,蒼老的面容上滿是幸福的笑意,「只要是你......只要你來了就好。」

「嗯。」楊文清想回應她,但看著這樣的蕭依雲,悶悶的感覺就像喉嚨被棉花塞住一樣,想說的話很多,但終究只是化作一聲嘆息。

旁邊的清流一直在哭泣著,但時間卻彷佛像靜止了一樣,在兩人的眼裡,他們看不到別人,也聽不到一絲多餘的聲音。

蕭依雲貪婪的看著他,想用手去撫摸那張她想了幾十年的容顏,卻發現手只是微微一動,卻始終無力觸及。

楊文清笑著將她的手抬起來,放在自己一邊的臉頰上,「是我,我來見你了。」

「我知道。」蕭依雲點了點頭,目光依然貪婪的放在他的臉上,彷佛怕移開一下,他就會消失一樣。

指尖的觸感是年輕的感覺,她有些自嘲,「夫君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而妾身......妾身老了。」

是啊。

蕭依雲是真的老了。

而自己因為是遊魂,一直在年輕著。

蕭依雲自顧自說話道,「我給你看了一輩子楊家,清流我也給你看好了。他娶了妻,還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現在都抱曾孫了。楊家......他有能力看好的。」

「我知道。」楊文清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我剛在府里過來。我都見過了,見過薛陽,見過笑笑,見過清流的孩子們。」

「依雲......別說話了好嗎?」

蕭依雲搖頭,笑容里多了一抹欣慰,「見過就好。」

她道,「不說,我怕再也說不了了。夫君,蕭氏依雲,未曾後悔,你一輩子欠著我,下輩子......」她吐出一口血來,鮮血染紅了楊文清的素手,染紅了他的白袍。

蕭依雲笑道,「下輩子......下輩子......」她慢慢的扭過頭看著肅穆的元始天尊像,「若是天尊成全,你欠我的,一定要還我,還像今生一樣,娶我可好?」

楊文清哽咽著,好一會,他才聽到自己輕聲道,「嗯,下輩子我還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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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者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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