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將錯就錯(3300字)
老掌柜出去以後,知縣還是有些慌亂,對白須長者道:「老爺子,這畢竟是上面來人,我不出面接待一下只怕不好吧?」
白須長者擺了擺手:「你見不得。」
知縣問道:「為何?」
白須長者道:「眼下朝局正是動蕩之時,我們這些下面做事的人尤其要小心謹慎,不要給上面添麻煩。一來此事我們沒有得到消息,二來此人有意隱瞞身份,那此行必然就是隱秘行事。我們大張旗鼓的出去迎接,反倒不美,不若假做不知,當做神仙過路伺候好了便是。」
知縣又道:「既然對方有意隱瞞行蹤,那我們這樣奉承於他,不正是變相承認認出了他的身份。現在又往陝西各處報信,將來走漏風聲的罪過豈不是正好落到我們頭上?」
白須長者怒其不爭的看了他一眼:「難怪幾年過去你還是這個知縣,官場上的規矩你還不懂?他要真有意做的滴水不漏,哪裡輪的到我們發現。這次派個採辦來吳堡,只怕就是要提醒我們……京城的大餅得重新分一分了。」
知縣被這個穿棉布的長者訓斥,聽完非但不怒,反而陪起了笑臉:「老爺子說的是,是我愚鈍,比不得您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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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之上,看一眼那兩個跟梢的腿子,鐵匠忽然問道:「爺,以後要為您效力了,能問問咱們府上何處么?」
何顧笑道:「你是看到有兩個眼線跟著我,心裡起了疑,想問我到底是幹什麼的才對吧?」
鐵匠被看破心事,訕訕道:「爺慧眼。」
何顧停下腳步看向鐵匠道:「跟著我混確實是有風險的,你們若是怕了,現在就可以走,我絕不強留。」
這是他的心裡話,對於明朝人來講,奴僕等於個人財產,絕對不會像何顧這樣全不在乎。可是對於何顧來講,他的潛意識裡還是現代人的觀念,買賣人口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把買來的人當做私產……他更是完全沒有這個意識。
而且銀子得來的也便宜,搶奪山寨雖然是拼著命乾的,但這麼多的銀子卻是意外之喜。再加上今天所見所聞,銀子這東西再多,市場上出售的東西卻極其有限,這就讓他在不知不覺間把銀子看的更輕了。
要不是他現在急需鐵匠和木匠,現在讓他學**做好事把人立刻放了,他半點也不會猶豫。
何顧本著強扭的瓜不甜的科學道理說出了這番心裡話,這五個人聽到耳朵里卻是另有一番深意在心頭——這個年輕的新主子,有氣度!有胸懷!
鐵匠自幼一身傲骨,若不是不齒那些流寇的所作所為也不至於落到賣身為奴的下場。可他自見何顧以來心中便產生一種莫名的好感,此時聽到何顧這席話,好感瞬間飆升到了敬佩的程度。
他還沒有來得及上前表衷心,老掌柜氣喘吁吁的跑來了:「客爺,您的東西我給送來了。」
何顧此時再看那兩個盯梢的,剛剛被兩個人給拉走,再環視四周既沒有發現埋伏也沒有發現替崗的盯梢,心裡不禁有些納悶,一時猜不透這老掌柜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既然猜不到,何顧也不去糾結,只管見招拆招:「怎麼還勞你親自送來,我一會兒自己去取就是了。」
老掌柜陪笑道:「適才已經怠慢了,東家知道把我狠狠責罵一頓,現在特意讓小人前來陪著客爺採辦一應糧械。」
何顧聽到這句話首先拿眼神去瞥自己車上的銀子箱,心裡尋思這別是個中關村電腦導購的套路吧——剛才交易鳥銃的時候不小心露了富,現在這是被人盯上了?
老掌柜見何顧不做任何反應,越發熱情起來:「客爺這是買了幾匹騾馬?不錯,著實的好眼力!接下來您是不是要去置備幾輛馬車掛上?」
何顧心裡雖然有些發毛,但一時也想不到什麼脫身之策,只能順嘴答道:「正是。」
「客爺隨我來,我與那車店老闆相熟,必定給您選個料子上好的馬車。」老掌柜說著,徑直在前面帶路。
何顧腦子裡嗖嗖飛轉,后脊樑冷汗都出來了,這可是人家的地盤,周圍全是城牆,城牆上面又滿是兵勇,這是真正的插翅難飛。如果對方只是圖財倒沒什麼,大不了這些銀錠就當丟了,怕的是圖財後面還跟著害命……自己身上可沒有任何外掛,只要對方亮出刀子來八成就要出字幕了——全劇終。
何顧的眼珠子亂轉,忽然發現周三娘、白小魚和另外四個女扮男裝的婆子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不止她們六個,就連新買來的鐵匠五人此時也莫名的挺胸疊肚,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德性。
這是為什麼?
何顧腦中一閃——自己是不是過於多心了!這幾個下人的反應或許才屬正常,之前在武器鋪子里這老掌柜似乎把自己錯認為某個大官的採辦,剛才跟蹤盯梢未必就是惡意,也許是小心伺候呢。
想通了這一點,何顧的神情稍稍放鬆,而此時已經到了車店門口。
這是一所寬闊的院子,裡面搭著五六米高的棚子,把整個院子籠罩其中。右側整整齊齊的堆著十幾根腰粗的木頭,左側有兩架做好的馬車,豎立著靠在牆邊的架子上。院子正中間則是一架做到一半的車轎子,周圍滿是木花。
不等何顧說話,老掌柜就一溜小跑迎向了車店老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以用開了八倍速來形容,何顧只負責說買什麼和掏銀子就行了,一切都有老掌柜上前負責接洽。聽說兩輛馬車不夠,立刻不知從何處又調來四輛,其中一輛還是帶著壯年騾子的。
說要買糧食,直奔糧鋪裝了三千斤小麥,一千斤玉米,一千斤大米,五百斤麵粉。
說要置辦一些鐵匠和木匠的器具,不消片刻就有專人送來。
問有沒有牛羊肉,立刻就有人抬了幾口肉豬和兩頭羊來。
何顧這才發現兩千兩銀子根本不夠花的,猶如潑水一般轉眼就撒了個乾淨。
一應物資器械採購完畢,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老掌柜又十分熱情的張羅宴請。何顧原本計劃是在吳堡住一夜,等二天天明再走,可此時的他做賊心虛,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出吳堡,哪裡還肯耽擱半會兒。
再說了,白小魚和周三娘現在還能裝的人模人樣,等會兒上了席看見一桌子山珍海味,還不立刻現出原形來。別說她們,就連何顧也不能相信自己現在看見燒雞烤鴨紅燒魚之類的還能把持的住。
見何顧一行人堅持要連夜趕路,老掌柜的也不強留,先是召喚夥計抬來了一個兩米多長木頭箱子,和四對燈籠一面青灰色的旗子。何顧注意到燈籠上寫著『吳堡』兩個字,下方還蓋了一方紅印,只是那印上的文字只能認識一個『馬』字。
老掌柜把旗子展開,上面寫著『吳堡馬家』,隨後說道:「客爺,鳥銃我又給您尋了三支,湊個整數,火藥和彈丸都裝在後面的馬車上。這燈籠和旗子,等您進山的時候用上,免得被山裡的賊人騷擾,壞了您趕路的興緻。」
看見人家又加了三支鳥銃,何顧摸了摸比臉還乾淨的兜,笑道:「謝您好意,可我現如今是一文不名了。」
老掌柜急忙陪笑,伸手招呼旁邊的夥計遞過來兩個小匣子:「您客氣,這些個東西原本就不該要您的銀子,只是本地有本地的規矩,小的也是難做。好在我們東家也有安排,準備了一些本地特產托您帶回去,孝敬孝敬您家主人。」
這兩個匣子一大一小,大的有收音機大小,小的煙盒一般大。
何顧先接過來小的打開一看,裡面是四顆金元寶,依稀可見上面的烙字——吳堡馬家,足金十兩。
老掌柜把聲音壓低道:「這是給您的。」
再接過大的來,沉甸甸的很是有些分量,何顧差點沒接住,打開再看,裡面擺滿了黃澄澄的金條,上面同樣留著字,只是沒有了吳堡馬家的字樣,只寫著『足金十兩』。這一匣金條估摸至少也得有二百兩,按照明朝金銀一比十的比例,何顧等於今天一分錢也沒花,白落這幾大車物資器械,還饒上五個匠人。
何顧心裡暗暗吃驚,兩千兩銀子他沒啥概念,可現在這實實在在的幾大車東西他心裡還是有數的,這些人是不是也太大方了,在沒弄明白自己底細之前,出手竟然是如此的闊綽……他們到底把自己錯認成什麼人了?
何顧好懸差點沒問出嘴來——你到底覺得我的主子是誰……
僅憑一個下人身份竟然就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可何顧又哪裡知道,自己此行已經驚動了整個吳堡縣的上層,十幾個家族湊出兩千兩銀子買個心裡踏實根本就不叫事。
吳堡縣這幾年光是明面上的買賣一年就近百萬銀子的流水,如果算上暗地裡做的掮客生意,比如批量走私的軍馬和西洋來的火器,一年百萬紋銀不在話下——純利潤。而至於這些軍馬和火器到底都去了哪裡,將來何顧總有知道的那一天。
何顧等人離開吳堡也就一個時辰之後,一陣馬蹄疾奔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吳堡剛剛入夜的寂靜,一行六人自吳堡北門疾馳而入。
此六人外罩黑色毛皮大氅,內穿鮮艷錦袍,皆頭戴黑色裹耳絨帽,腰跨綉春單刀。為首之人胸前補子綉著一隻金色麒麟,其後五人則胸綉紅日猛虎。
守門的兵勇正想上前攔截,馬上一人高舉腰牌,大聲吼道:「錦衣衛公幹!無關人等速速迴避!」
十五分鐘以後,魏忠賢上吊身亡,徐應元杖一百發配南京,閹黨一系徹底失勢的消息傳遍了夜色下的吳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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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鑽進山裡的何顧忽然眼皮一陣狂跳,忍不住再次催促:「快走快走。」
可惜他們快不起來,趕車的是一個鐵匠、兩個木匠和兩個壯丁,對於趕車來說他們僅僅是會,距離老師傅還差著半年的課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