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西安來客
天啟七年,十二月二十四,距離除夕還有六天。這一天,崇禎皇帝則正在京城乾清宮裡拜天抓鬮,以便決出他的第一任內閣人選。
同一天,陝西巡撫胡廷宴正在府里鬍鬚亂顫的罵街:「哪朝沒有大旱,哪代沒有飢荒,難道偏偏我朝好生巨匪大盜?不過一些化外饑民而已,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待到來年開春他們自會散去!來人,拉出去杖打三十!」
數名親兵頓時撲將上來,將不知所措的來報之人拖了下去,直至門口那來報之人才醒過神來,高聲大呼:「下官冤枉!實是群匪嘯聚,已成大患……」
看著來人被拉出去,胡廷宴幽幽嘆了一口長氣,呆坐椅中久久默然不語,花白的頭髮了無生氣的從官帽下鑽出,一張臉上皺紋堆累乾枯瘦黃:「師爺,我能奈何?」
屏風后一人緩緩行出,同樣是年逾花甲,此人亦是滿臉憂心忡忡:「老爺,你我皆已花甲之人,眼下形勢如此敗壞,非霹靂手段難以克服。可是新帝剛剛登基,魏黨雖然下台,可東林也沒有得勢,朝廷之中局勢不明,我們無以支持又能奈何?」
胡廷宴道:「莫如直接上書,或許聖上自有裁斷!」
師爺道:「萬萬不可,無論是東林黨還是西林黨,我們總要選一邊站的,否則聖上復書老爺剿匪,我等沒有朝中黨派的支持,以何力量剿匪?到那時匪患之罪盡在老爺一人矣!」
胡廷宴長嘆一聲:「有心為民請命,奈何時局艱難,難道只能坐看餓殍遍地饑民四起?」
師爺道:「下有各州縣長官,上有三邊總督,何苦只由我們費心。待新帝基穩,我們再看形勢如何,若可留,便再做幾年;若不可留,不如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反正這些年我們也不曾虧待了自己。」
胡廷宴拍了拍大腿:「師爺言之有理!去喝兩杯?昨天西安知府給我送來兩條大甲魚,這可是大補之物啊。」
師爺眉開眼笑:「小人自當恭敬從命,老爺先請。」
堂外忽然有下人喊道:「大人,門外親兵有報!」
胡廷宴和師爺的臉色頓時一僵,變得難看起來,他倆都清楚『門外親兵』是怎麼回事,那是巡撫府安插在各城門的探子。一般來說,這些人都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不是城外災民堵門,就是某個通緝要犯進城。
師爺招了招手:「來報。」
不消片刻,一名百姓模樣打扮的人急匆匆走了進來,看上去面帶焦灼驚疑之色,進來納頭便道:「大人,怕是出事了!」
胡廷宴頓時眉頭一皺:「最煩你們這些下人大驚小怪,又能出什麼事!是不是又有災民在城門鬧事?知府自會前去驅趕,輪得到你慌裡慌張!」
來人搖頭道:「大人,不是災民,似乎是來了六名錦衣衛!」
胡廷宴聽聞如遭雷擊,雙眼愣愣發直,身體順著椅子便開始往地上出溜……師爺急忙上前攙住,轉身呵斥來人:「為什麼要嚇唬老爺!錦衣衛來便來了,怎麼還有『似乎』來了一說!」
來人道:「這六人騎駿馬,挎宮中制式雁翎刀,明明內著錦袍大氅,卻偏偏在外面用尋常棉布做披風裹了,因此吃他不準。」
胡廷宴掙扎坐起:「前些日子我朝里同學來信告知,說萬歲開始深挖魏忠賢殘黨,莫不是沖著我來了?可我與那魏忠賢不過小有來往,如何能算進魏黨之中?再說,魏忠賢當時把持朝政,握住天下命脈,若不與他來往,這下面的諸多政事又如何推動!」
師爺道:「老爺莫慌,也許不是沖我們來的。」他轉向來人問道,「除了這六人,還有什麼蹊蹺處沒有?」
下人想了想:「在另一城門有一奇異車隊進城。」
「怎麼個奇異法?」
「皆車長三丈,寬高七八尺有餘,裝有四輪,左右各二。轉彎前行十分靈便,只一匹普通騾馬便可輕快前行。」
胡廷宴撫摸著胸口緩了口氣,罵道:「這有什麼稀奇的,四輪馬車而已,無非就是外縣到這裡來賣糧食度災荒!那幾個錦衣衛倒是去哪裡了?是去了府衙還是來了我們這裡?」
來人道:「回大人的話,這些人哪裡也沒去,徑直去了城中一處旅店,讓老闆驅散了原有的住客,他們包下了整間旅店。」
師爺眼珠飛快轉動:「老爺,必是來微服私訪的!此事有緩,不必心焦!」
胡廷宴直了直身體:「何以見得?」
師爺輕捋鬍鬚:「若是真心私訪,又怎麼會剛剛進城就被看出端倪。依小人看來,這些錦衣衛存著別的心思……」
胡廷宴一拍大腿:「啊!師爺果然慧眼!管家,快去庫里撿一些銀……」
師爺擺手道:「老爺莫急,許不是沖著我們來的呢,既然有緩,暫且看看局勢不遲。」
胡廷宴頻頻點頭,轉向來人道:「下去以後選幾個精明伶俐的去盯住那家旅店,務必把他們每日行蹤詳細報來。」
來人領命,卻沒有立刻退下,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胡廷宴道:「還有事?」
來人道:「還是那個車隊,四輪馬車大人覺得不足為奇,可那車隊隨行之人多是婦人,男人倒只有幾個趕車的。」
胡廷宴的耳朵立刻立了起來:「那些婦人長相如何?」
來人道:「多是一些粗鄙婆子,相貌平平。」
胡廷宴臉色頓時一板,大罵道:「隨行的婦人多幾個又如何,眼下大災之年,人家壯丁不許在家裡防賊么。不過一些進城為鄉里採辦糧食的百姓,你們也這樣疑神疑鬼,難怪我們這裡要遍地盜賊,都是你們這些苛刻下人壞了百姓的活路!」
來人平白無故被罵一頓,唯唯諾諾退下,出了大門才敢小聲嘟囔道:「男人在家裡防賊,難道路上反而太平了?當真是個賢明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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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我們接下來做什麼?」雷四海穿著一身錦袍身姿挺拔的坐著。
何顧站在窗前往街下看:「不要叫爺,要叫大人!你應該多向陸鳳翔學習。」
這是這家旅店最大的一間客房,名為『四海昇平』,何顧覺得這名字真是諷刺,西安城外不知道聚集著多少災民,可西安諸官卻擔心饑民在城內鬧事,於是乾脆通通拒之門外。真是四海之內皆饑民,唯獨城裡慶昇平。
雖然何顧把整間旅店包了場,但此時他們一行六人正擠在一間客房裡議事,這六人分別是何顧、雷四海、陸鳳翔、丁萬里、劉猛、王雙河。各著錦袍,系腰牌,挎單刀,挺胸直背,看上去還真是有幾分官宦模樣。
但何顧看著這幾個人卻有點頭疼,因為這幾個手下的屬性實在太偏了。雷四海、陸鳳翔、丁萬里全是勇猛有餘機靈不足;劉猛和王雙河原本是兩個木匠,雖然腦子活泛,但最大的缺點是膽小怕事不堪大用。
何顧思來想去,有些事只能親自自己出馬,還是安排工作吧:「進城之前教給你們的那些事都記得了?」
五人齊刷刷站起:「回大人,記得!」
何顧滿意的點點頭:「好,那咱們下午就各自分頭行事!」